突然被这么多人围观,又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任谁都会脑子转不过弯来。步安心想,事情说不定有些复杂。
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他选择照实回答。陇南大学确实是个二本大学。当然,他觉得更细节的部分,譬如“中文系在陇南大学是个二流专业,他在系里仅有的十来个男生里,也只排在中游,特长是会背不少古诗词,可惜没什么用处”等等,就没必要一一陈述了。
然而,他的答案似乎并不能让对方满意显然不能。
中年儒生早在步安走出竹林时,就发现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最多不过是个“闻道”初境的小书生罢了。此时听到这些胡话,本来儒雅的脸庞上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他蹙眉问道:“你知不知道书院考生为何要入这竹林?”
步安心想:“我怎么知道?别人穿越都有缓冲期,谁像我这么倒霉,上来就要回答这种根本无从下手的问题?”又觉得要学本事,总得拿出点诚意,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还请赐教。”
中年男人已经被磨光了耐性,没有兴趣来“赐教”他,或许暗恨自己不该笃信传说,候在这里等着要抢这“天才弟子”。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件糗事,一言不发便拂袖跨下殿前石阶,朝一旁山道走去。
随着这人离去,年轻人们也都失望地散开去。
步安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发现点星殿前除了剩下十几个看热闹的,还有两位面色和善的中年儒生笑吟吟朝他招手。
他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是天姥书院今年春试的唯一一名考生才得到了这种“呵护”,刚才热面孔贴了人家冷屁股,正有些寒心,现在见到这两位中年儒生的笑容和动作,心里顿时温暖了一些。
步安三步并做两步地跨上大殿台阶,跟着两人往殿内走去。殿前看热闹的年轻书生中间,有人朝步安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提醒道:“慢点慢点,别犯了礼戒”
步安赶紧端正身姿,规规矩矩地拾级而上,同时朝那个出声提醒他的小书生眨了眨眼,点头致谢。那小书生是人群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圆头圆脑,憨态十足,神情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灵气。
等他进到殿内,等着看热闹而不舍得离开的少年们全都聚在门口往里张望,却没人跟进来。联想到刚才小书生的提醒,步安心中暗道:这地方似乎规矩不少。
两位中年儒生在长案后席地盘坐,其中岁数稍大,长得细眉细眼,一看就是明察秋毫,一丝不苟的那位就柔声道:“小公子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啊?”
步安自从见过屠瑶弄潮的本事,心里就一直痒痒的,想着不管怎样,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他不敢大意,躬身答道:“小子华亭县人氏,姓步名安。”他记得家乡古时候的大概称呼,但要再往细说,他就编不下去了。
好在细眉儒生并不准备刨根问底,只是微微点头,也不动手记录,又问:“可有表字?”虽然眼前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但考虑到有些学子出门赴考时,家里会给起了表字,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步安面露疑惑之色,愣了愣才琢磨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脱口而出道:“不知道”
细眉儒生又点头,似乎对步安的回答并没有什么不满,自顾自提笔蘸墨,在面前纸上写下一行字,抬头问:“可是这几个字?”
步安探头去看,只见他写的是“步安步执道”,略微踌躇后,一咬牙道:“对,就是这几个字。”心道:这阴差阳错的名字虽然听着不正经,看上去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细眉儒生似乎心情很不错,他闲了半个月,终于有人上门,不但不着急,反而有种此刻弥足珍惜的感觉。
这时,一旁那位浓眉大眼,像是性情中人的儒生可能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笑着插嘴道:“先作诗一首如何?”
步安还没答话,细眉儒生就笑道:“吕师弟心急了,哪有不问经典,先考诗文的。”接着摇头晃脑地朝步安提问:“子曰,朝闻道,下一句是什么?”
门外看热闹的少年们,听到这里,想起当初自己入院时,这两位大儒的百般刁难,心里多少有些不忿。不过,对于这位今年春试的独苗,他们也大多抱着友善的心态,心想,不管换了谁来做这考官,只要表现得不是太差,都会让他通过的。
步安也觉得题目简单,想法却不一样,只当这书院也不难进,当即朗声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细眉儒生不住点头:“嗯,这便是儒门修行初境,闻道之境的由来。我再问你,大学之道,在于什么?”
门外的少年们已经作势要散去,心中对这两位考官的脸皮之厚有些不齿,心想,这些黄口小儿都能答上来的东西,拿来做天姥书院的入门试经典问答,说出去,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
步安背对着大殿正门,看不到门口那些人的神情,正暗呼侥幸,假如自己不是学中文的,还真未必答得出这四书五经中大学的开篇头一句,大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这一次是浓眉儒生接过话茬:“这是儒门第二境,明德之境的由来,你将来入院修行,一定要在这明德二字上多下苦功。”
步安听得云里雾里,面上却还是诚恳地重重点头。
细眉儒生大概也觉得自己放水太过明显,虽然今年春试就这一个考生,无论如何也会让他通过,可是被外面这些孩子听了去,以后师道尊严都没有了。
他微微正色,道:“背一遍孟子公孙丑上吧。”
门外少年轰的一声炸了锅。
步安听到他们这个反应,心里也有同感,为难道:“这个太难了吧?”
然而,步安还是猜错了那些少年的想法。要知道,天姥书院入门试的经典问答从来只有三题,涉猎极广,又以刁钻艰深著称。可细眉儒生前面已经出了两道放水题,少年们是对他第三题也放水,表示惊愕和不屑。
在步安说出“太难”后,大殿内外一下子鸦雀无声。
细眉儒生绝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场面,扭头求助般看着浓眉儒生,后者对他抬了抬眉,似乎在说: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细眉儒生长长呼气,抚胸平复心情,柔声道:“能背多少算多少吧。”
步安沉默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又回头看了看门外看热闹的少年们,感觉自己像被戏弄了。
“能提示一下吗?头一句是什么?”
他自觉并不过分的请求,换来的是殿内外一片哗然。
浓眉儒生用带着不解的眼神看着步安,又扭头对细眉儒生道:“师兄,就这样他也敢冒着邪月之患,孤身从嘉兴府华亭县来到我天姥山这分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学子书院岂能错过?”
步安被他“夸”得脸上阴晴不定,心道:这书院还真是藏龙卧虎,别的先不说,就单单把这人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学到手,也够受用终身了。
“够了!”细眉儒生本是极为认真的性格,此时终于奔溃,一把抓起案上几乎形同空白的春试名录,作势要撕,却在浓眉书生的眼神提醒下,硬生生停住,缓缓将其摊平,放回到桌上,脸上肌肉抖动着,显然是在强忍怒意。
殿外少年们瞪大眼睛,生怕错过精彩画面似的盯着细眉儒生的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出。
“够了”细眉儒生换成哀怨的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抬眼道:“你长途跋涉,又在竹林里困了多日,恐怕太累了”
步安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呢,赶紧道:“确实又累又困,精神不振,有些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细眉儒生原本绷直的上半身缓缓松懈下来,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垂头丧气地甩甩手道:“那就先去歇上一阵,等过几天再重新考过吧。”
“宋青!”浓眉儒生当机立断地起身朝门外喊:“你带步安去流云台,让他先住下,择日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