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辞月华觉得奇怪的便是那朵雏菊,在他浇过水后,对方也确实没有再枯萎,但却永远都像他第一次见到的那般,花瓣就没有伸平展过,也不知道就是那个物种,还是因为这朵花实在太懒。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却又带着不同寻常的温馨一天天过去,一树遮天,一花添香,一人浇水诵经。
直到有一天,原本冷清沉默却认真懂事的孩子空着手扑在梅花树下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悲伤无比。
“我没有亲人了,师父走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疼爱我的人了!”
八岁的孩子,这是第一次哭的这么伤心难过,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也没有一个人来寻找,好像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不知道哭了多久,辞月华终于平静了下来,精神萎靡,靠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还好吗?”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他的耳中,令他清醒了过来。
辞月华抬头一看,却也没有看到人,但是他确信自己没有幻听,便问道:“谁在说话?”
那道声音好像犹豫了片刻,在辞月华就要失望地垂下头的时候又出现了,不过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安慰他:“你不要难过。”
辞月华站起身来在周围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人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倏然亮了起来,用含着期待与惊喜的声音问道:“是你吗?是帮我舒缓不适的那个人对不对?”
听了他的话,那道声音也不知道是在犹豫着怎么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又是停顿了半天。
“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辞月华心里已经肯定了必然是那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人。
这一次那道声音开口了:“不是。”
辞月华一愣:“不是什么?”
那道声音道:“你过来一点。”
辞月华一喜,忙道:“哪里?”
“过来雏菊面前来。”
辞月华先放眼看去,除了那朵孤零零的花外便再没有别的什么存在了。
不过他也没有犹豫,直接走到了菊花面前道:“我到了,你可以出来了吗?我,我很想见见你。”
这一次那声音没有停顿,而是道:“你已经看到了。”
辞月华又是不解地回了一句:“没有啊,这里没有人啊。”
“你低头!”那道声音传来,同时,辞月华感觉自己小腿处有什么东西在挠,便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竟发现那朵丑巴巴毫无精神的雏菊正在用一片同样蔫巴巴的叶片扫着自己的衣摆。
辞月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雏菊,眼中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好奇与惊讶占据的更多。
辞月华蹲下了身子,目光平视着雏菊道:“你就是那个一直帮助我的人,不,妖,不对,东西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了,不是人,但是若是称它为妖的话,他又怕对方会不高兴。
“是我,所以方才我说不是。”
辞月华这才明白,她方才回答的“不是”两字原来是说自己不是人。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们都说我是妖,那你就叫我妖吧!”
辞月华惊疑地问出声:“那你怎么会出现在佛门领地?若是被发现的话,他们会将你消灭的。”
“可是我的根在这里啊,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呢?”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呢?”
雏菊慢慢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花朵,“不知道,从我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一直迷迷糊糊的,还是你诵经文的声音将我唤醒的,若只论有意识的时间,应该便同你在这里诵经的时间一样吧。”
“原来如此,所以那一次我和,我和师父来这里你却没有动静,是怕被他们发现吗?”辞月华继续开口问她,只是在提到师父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竟是眼眶发红,又有要大哭一场的架势。
见他这副模样,雏菊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赶紧安慰了起来。
“你师父走了你也别难过,你还有我,还有阿梅,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辞月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雏菊,似是重复一般,“你们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雏菊像模像样地点起了头,不仅如此,它还将自己的小叶子搭到对方的身上,撞死安抚性地拍了起来,若它此刻不是一朵瘦小的菊花,都会给人一种母亲安慰儿子的感觉。
辞月华也被它这一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而后将目光看向梅花树,好奇地问道:“你叫它阿梅,它也是妖吗?”
雏菊赶紧颤了颤身子回道:“不不不,它这么笨,连灵智都没有生出来,哪里会是妖呢?这名字也是我瞎叫的反正它也没有名字。”
“那么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辞月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期待地看着对方,想要知道它的名字。
闻言,雏菊的花朵一歪,而后一片叶子在它的花朵上挠了挠,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冥思苦想却摸不着头脑一般。
这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儿,就见它的花朵甩得更用力了,郁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知道,不记得了!”
辞月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也没有名字啊。”
雏菊哪里能承认自己没有名字,小花朵颠得让辞月华担心它会不会下一刻就被颠掉,“谁说我没有名字的,我有!只是忘了而已,我才不是那蠢笨的梅花树呢,我是有名字的,只是不记得了,你可别胡说。”
辞月华却一摊手道:“可是这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啊,都是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雏菊哪管他这些,只管将原本不怎么挺拔的小花茎挺直了,将之前萎靡的小花朵也高高的扬起,一副“我管你那么多,反正我是有名字的妖”的姿态。
辞月华眼珠一转,忽然伸手弹了一下小小的花朵,弄得对方“啊”了一声,他笑道:“咱们相处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认识了,总不能喂喂喂的喊吧,不然这样巴巴,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说完就见茎上花朵动了动,紧接着一道声音传出:“什么名字?”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叫你……”
还未等他说出自己想得名字就听到惊诧声响起,似是特别不理解道:“你有毒吧,干嘛要用这么伤情的诗句来比喻人家?!”
辞月华一愣,道:“这也并非是伤情之意,更含高洁,绝尘之意啊,我觉得挺好的。”
“好个鬼啊!我可不要这样子的比喻,若要形容也该是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要的是霸气不羁,怎么能像你那样伤春悲秋的,无聊至极!”
……
辞月华感到无语,嘴唇几番蠕动,只能问她:“那我在给你重新想想?”
“别!算了,想来我也比你大,不若你便叫我一声青姨得了。”
辞月华额头滑下几道黑线,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不行!你也不一定有我大,那我叫你小青?”说完,辞月华扯了扯嘴唇,明明一朵黄蕊白瓣的小小花,却要用个青字!
看着怎么都觉得别扭,便又改了口道:“那我还是叫你菊吧,等你记起来你的名字后,就告诉我。”
雏菊的小叶子人性化地摆了摆道:“随你高兴吧,我无所谓。”
交谈了一番,辞月华的心情总算好多了,见着天色将暮,他便正色道:“我该回去了,还要给师父守灵,今天谢谢你了。”
雏菊点了点头道:“去吧!”
自此,辞月华在寺庙里待得时间越来越少,基本都在那座小山丘同一树一花相伴。
原本因为方丈的圆寂,普度寺的人便不怎么管他了,也因此辞月华长久不在门中也无人在意,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巧合下,对方的资质与实力令众人震惊,一下子又被关注了起来。
“我后悔了,当时就不该贸然出手!”辞月华苦着一张脸坐在梅树下面朝着雏菊吐着苦水。
“人就是这样,有好处的时候都蜂拥而至,而觉得你没有用处了的时候,便翻脸如翻出,没有最恶劣,只有更恶劣。即便是这些所谓的出家人也同样无法免俗。”雏菊虽然没有人脸,但是辞月华却能感觉到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一种很轻蔑不屑的表情,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敌意。
辞月华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知道,可,可终究这里是师父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即便那些人再讨厌,我终归……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雏菊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敢苟同还是也无话可说。
“唉,算了吧,这些人虽然讨厌,但终归又不是什么恶人,烦就烦点吧,终归是同门。”辞月华刚说完便见面前出现了一片红色,期间还有金色的纹路嵌在其中。
他将目光往上移,一名中年男子正皱着眉站在他面前,在他的身上正披着一件大红色的金纹袈裟,手中一根龙纹金刚杖,正是普度寺方丈的标配!
明慧方丈圆寂,明智方丈便继任了方丈一职。
此刻他站在辞月华与雏菊之间,面色凝重,不怒自威。
“师侄,你方才在同谁交谈?”
辞月华心口一跳,站起来做了个揖道:“弟子并未同谁说话。”
“那为何老衲听到了人声?”
“弟子不过自言自语聊做解闷罢了。”辞月华面上依旧保持着平淡无波的镇定,可是心里却开始打起了鼓,并不确定对方方才是否听到了雏菊的声音。
“无聊可以与同门师兄弟交流一下对经文的解析与心得,这里荒无人烟,实在冷清了些,你待下去只会愈发无聊。”
“多谢方丈,弟子知道了。”辞月华说完便见他“嗯”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看到他停下了脚步,身子一转朝着雏菊走了过去。
辞月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见对方里雏菊仅一步之遥立马开口:“方丈!”
明智迈步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辞月华,淡淡道:“怎么了?”
“弟子近来钻研经文发现有一处不太懂,想要向方丈请教一番。”
明智挑了挑那往下垂的眉毛,不怎么相信地“哦”了一声,“以你的资质还有看不懂的经文?这倒是出乎老衲的意料。”
辞月华抿抿唇道:“方丈这话折煞弟子了,佛门经文记载博大精深,弟子愚资如何能钻研的透彻。以前有师父帮忙讲道,如今……”
这后面的意思两个人都懂,明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师兄去的早,苦了你这个孩子了,也幸得你自小聪慧还肯努力用功。以后有哪里不懂得,随时可以来寻我。”
辞月华连连点头,又是好一番感谢,而后道:“那不如方丈现在同弟子去看看?”
哪知对方却并未应下,而是笑了笑道:“不急,不急。”说着,明智又将头转了回去,看向雏菊,开口问道:“师侄啊,你经常往这里跑,可别觉得这株雏菊有何不妥?”
辞月华双目微微睁大,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缓道:“不过是一株野菊,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闻言,明智扭头看了他一眼道:“这样啊,那看来师兄教导你的东西还是有限,那老衲今日就先教你第一样东西,分辨妖邪!”
说完他的手便直接抓上了雏菊的花朵,看那架势竟是要将其从图里拽出来或者是直接将其花朵拧下来。
“不要,住手!”辞月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动作惊得冷汗连连,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将明智的手腕抓住,制止了他的动作。
明智面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辞月华此刻的面色也很难看,他没想到这人竟是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要装作不知,当着自己的面对雏菊下手。“还请方丈手下留情!”
“这是妖!”明智沉声喝道。
“弟子知道,可是她从未伤人性命,方丈却一上来就要致其于死地,弟子实在难以接受!”
“现在不伤人性命,不代表以后不伤人性命,还不如现在就防患于未然,将那不确定掐死在摇篮里!”明智说着还要继续动手,辞月华又如何会让他得逞,虽然年幼,却也能在方丈手下走个好几招,看得明智瞪大了眼睛,里面既是忌惮又是惊艳。
“方丈如此未免太过武断,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方丈如何能为了那点不确定便随意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