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雷奶奶，从来没生出过伤春悲秋之情，这会儿，她居然晕乎乎地打量了一刺目的阳光。

她看到雷拥军因逼问不出雷家人什么，跳到坟坑里，去逼问八字先生实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了上来。

到头来，真正得靠的，居然是被八字先生判了死刑的人。

八字先生先雷拥军一步从坑里爬了出来，连连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我只负责埋，可不管其他家庭纠纷呀！而且你要找的骨灰盒不就在那棺材里的枕头边吗？都在哪儿呢，没人偷你父亲的骨灰！”

雷拥军连爬出坟坑的力气都没有了，仰天大哭道：“天啦，天啦，爸爸，你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呀！”

八字先生生怕雷家人找他的麻烦，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这样走掉不收钱太没有职业道德了，“那个撒，埋尸首也是埋，埋骨灰也是埋，到底要不要下葬啊？吉时都快过了啊！”

雷潇洒走到棺材边，往里头探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黑漆漆的骨灰盒。

他咬了咬牙，直接拍板，“下葬！埋了！”

八字先生连忙道：“那谁给钱啊！？”

雷潇湘道，“你在我家这么久，还不明白谁是出钱人？下葬吧，我家给！”

八字先生唇角一扬，“好嘞！”迅捷地跳进坟坑，看了雷拥军一眼，“呃，那个你要不上去？”

雷潇洒将雷拥军拉了上去，然后和雷潇湘、凤灵和肖淑珍一人捉着一头棺绳，准备将棺材抬起来。八字先生的两个助手见状干脆也不管念经了，直接上前帮忙。一些热心的村民很是看不下去，也纷纷上来帮忙。

大多数人对棺木有忌讳，但在民间却有相反的说法，帮忙抬棺送葬是行善积德的好事，碰上了是很应该去帮忙的。

雷家人动了动，想上去帮忙，却已经挤不进去。

雷奶奶战战巍巍地去捧起那个真人玩偶，缓缓放进棺材，喃喃道：“就把它当成你好了，也算圆了你的心愿！”

棺材慢慢下降到坟坑。八字先生接住，开始调位置，将它摆放在偏离预定位置一指的地方，再抽出棺材绳索，抛了上去。

乡下人绝不肯得罪风水阴阳师的道理就在这里，不管你出了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只要有一个点做得不称心，人家要整你，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何况八字先生至今为止并没有收到什么好处，反而背负着良心债。这么不划算的买卖都还在翻车边缘，也真是够了。既然事主换了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自然要为事主谋划的。

八字先生满意地看了一眼主位，心想手艺真是没退步，一手指距离，就是颠倒的光景，以后雷老四发达了，可真得记他一功。

抬起头，“棺盖放下来。”

雷拥军亲手将棺盖抱起，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骨灰盒，挽了绳索吊下去。

八字先生将棺盖妥妥地放上，念经祝祷一番，将鬼门打开，最后撒下无数黄纸，贿赂阴司以期死者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助手将八字先生拉上去，“起埋！”

坟坑周围站了一圈人，一人一捧黄土，很快就将棺材掩盖得看不见了。

雷奶奶望着渐渐消失不见的棺材，老泪纵横，大哭道：“老爷子，老太婆对不起你啊！生得好没死得好，下辈子惟愿你投个好胎，再也不要受这一世苦楚啊！呜呜呜，自己造的孽啊，自己受哇，你留下我一个人在世，以后可怎么活啊！呜呜呜，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路上碰到一只蚂蚁宁愿多走几步路绕过去都不肯踩，怎么会落入这般田地？我们这一辈子，冤啊！”

人活这一辈子，若是死亡了都没人为你掉一滴眼泪，实在太过失败。真正风光的葬礼，就是比谁最伤心，谁哭得最凶，礼仪如此，人情世故亦然。

哭丧队的表演哪有真情实感的泪水真情实感，用它来送亡人最能表达心意。

村人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道：“雷家太过荒唐了，居然让老太婆哭丧！”

“我看烧了雷老头尸骨的孝子贤孙哭丧更荒唐吧。”

“雷老头老实巴交一辈子，居然是老妻给他哭灵，这家人太不叫话了。”

“四房还是不错的，居然能发现棺材里的秘密，真是厉害。不知是哪位告发的，若是被雷老大查出来，那可捅天了。”

“怕他个鸟！这样的人能雄壮几天？！天道有轮回，他也有儿子的！”

雷潇湘还从来没见奶奶这样放声哭过，心里居然一酸，开始跪在坟前磕头，又有其他雷家直系后代轮流上来磕足九九八十一个头。一个接一个的，场面一时看着居然又热闹起来。

人死了求什么，就求这点香火气了，若是平时雷奶奶看着这样人丁兴旺的样子肯定很骄傲，可现在，她将头转向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了。

雷潇湘站到凤灵身边，看那一堆堆灵房子灵车子灵物熊熊地燃烧着，这才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如果不是玩偶，是我爷爷的话，今天如何善了？”

凤灵看着火堆，“之前不是很确定，起冰棺的时候我才确定了。你得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尸体和模型都分不清的话，也不用报考什么医学院了。何况就算我判断失误，钱能摆平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怕什么。”

雷潇湘对凤灵的自大还是有点适应不良，“好吧，你厉害你老大，我服你了。”

凤灵翘了翘嘴角，揭穿了坏人阴谋，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反正真是谢谢你了！这次你要是没来，我们家不知还要吃多少亏！奶奶恐怕也看不穿她好儿子好女儿们的真面目了。”

凤灵咕哝道：“跟着我的好处多着呢，不差这一件儿。”

巨大的鞭炮声响起来，盖过了凤灵的声音。他看着那座既可怜又可悲的新坟，心中一叹，子女带得多有带得多的闹剧，带得少有带得少的寂寞，人生一世，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