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热闹之后如今上京城最让人瞩目的就是谢淑妃、蒋贤妃即将出宫省亲的事儿了,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元丰帝一朝也就当初的苏贵妃和后来的德妃省过亲,两厢一对照蒋贤妃约莫就有了点儿苏贵妃当年的盛宠架势了。
蒋寒露的亲爹在柳州,所以她省亲自然是回她大伯父蒋太仆府上。
肖夫人看着蒋寒露有些心疼地道:“娘娘瞧着倒是清瘦了。”蒋寒露入宫前是个圆脸女君,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如今却是瘦得下巴都尖了。
蒋寒露噘噘嘴道:“哎如今宫里就时兴这么瘦,俞昭仪一曲流水,可是饿坏了不少人的腰呢。”
“她是她娘娘是娘娘,她那样低贱的出身怎么能跟娘娘比。按我说胖些才是福气呢。”肖夫人道。
蒋寒露甜甜地笑了起来,“是呢,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肖夫人见蒋寒露如此甜蜜的模样,心就放下了不少,毕竟以前她是独宠如今多出个俞昭仪来她怕蒋寒露太单纯不是俞昭仪的对手。
是以,肖夫人也有意在这事上提点蒋寒露几句。
蒋寒露却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才不会呢。大伯母你知道吾生辰那天,皇上同吾说什么了吗?”
肖夫人凑趣地笑道:“说什么了呀?”
“皇上他……”蒋寒露话说到一半忽然看了冯华一眼。
“二嫂,你是皇后娘娘的阿姐吧?”蒋寒露突然转了话题。
冯华回了声“是”。
“你比她大许多么?”蒋寒露问“你俩瞧着倒不是很像呢,皇后娘娘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你也喜欢打马吊么?”
冯蓁因为聚众赌博的事儿被罚去了六宫之权还禁足一月,到现在都没脸踏出昭阳宫一步的事儿,圈子里早就传遍了。冯华这会儿被蒋寒露一问,整个人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透心的凉。
“回贤妃娘娘,幺幺她小时候不打马吊的。”冯华道。
蒋寒露笑了笑,“这么说是进宫才开始打的?”
“妾身不知。”冯华是真不知道。
蒋寒露笑了笑,“听说你生的五哥儿玉雪可爱,不如抱来让本宫瞧瞧。”
冯华应了是,知道这是为了支开她说话,所以毫不留恋地转身出了门。
肖夫人道:“哎,皇上估计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的德行,否则定然不会……”
这话似乎刚好挠中了蒋贤妃的痒痒肉,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嗯,大伯母吾生辰那天晚上,皇上问吾要什么,吾……”
蒋贤妃说着还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吾说,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做皇上的妻子。”
肖夫人和旁边听着的柳氏、何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蒋贤妃在皇帝跟前这么敢说。
“那皇上说什么了?”肖夫人赶紧问。
蒋贤妃笑道:“皇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斥责吾。”
肖夫人微微地张大了嘴,也就说皇帝真的有心废后?否则蒋寒露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就是再宠爱她,也得表个态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废的,除非是皇帝愿意。
何敬的心沉了沉。尽管蒋贤妃如果上位做皇后的话,对蒋府对她更有利,但想起冯蓁她心里有些沉重,那样的人为何竟落到了这般地步?
冯华抱着五哥儿走进院子时,正好遇到何敬出去。何敬见到她,将脸撇到了一边,没任何招呼就走了,对冯华她如今是有些看不上的。
冯华的脚步顿了顿,吸了口气,把眼泪咽回去这才带着五哥儿进了门。
蒋贤妃随意地看了两眼,连说句“五哥儿生得真可爱”之类的场面话都没有,对冯华的排斥那是显而易见的。
贤妃省亲之后,天气太热,人的脚也就都消停了下来,唯一在嘴皮子间隐隐流动的就是“废后”二字了。
听说朝中已经有御史上折子要求废后了,就为冯蓁聚众赌0博的事儿,很好的由头。折子萧谡都留中不发,却也丝毫没有斥责御史的意思。如此一来,很多人就觉得自己摸准了皇帝的脉,争先恐后地要管帝王的家事。
冯蓁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艰难,已经许久没人见过她了,冯华也许久没听见别人嘴上挂着冯蓁了,好像她已经死了一般。
肖夫人和柳氏嘴里,如今成日就是蒋贤妃的故事,比如蒋贤妃养了只猫,猫抓破了俞昭仪的手背,俞昭仪叫人弄死了那只猫,结果转眼俞昭仪就成了俞充容。
不过俞昭仪会跳舞,还会弹琵琶,一曲“蝶灵”,竟然又复宠了。
柳氏道:“管她弹什么呢,还就是个玩物么,给贤妃娘娘提鞋也不配,君姑,今年冬至大典,皇上真的让贤妃娘娘主持么?谢淑妃和太后娘娘不反对么?”
冯华的脸色一白,冬至大典,所有命妇都要进宫朝贺,贺的本该是皇后,皇后还在呢,怎么就变成了贤妃主持了?
然则所有人似乎都没觉得皇后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担心太后反对。
“太后又不是皇上的生母,谢淑妃不得宠也没法子啊。”肖夫人笑道。
柳氏看了一眼冯华,“娣妇,听五哥儿咳嗽得厉害,你早些回去看看他吧。”
冯华应了是,知道柳氏这是故意支开自己。
不过她以为支开了自己,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冯华冷冷地想着。
晚上秋实就在冯华耳边禀道:“少夫人走了之后,大少夫人和夫人在说废后的事儿,如今连郑太傅都出来说话了。”
郑太傅,就是当初萧谡的老师,和冯蓁相亲的郑十三郎的爷爷。萧谡登基后,将他封了太傅,虽然没什么实职,但地位却很高。
冯华的心沉了又沉。“还有别的么?”
秋实有些支支吾吾,但最终还是被冯华逼了出来。肖夫人似乎在给蒋琮相看贵妾。
冯华扫了秋实一眼,讽刺地笑了笑,哪里是相看什么贵妾,只怕是在相看新媳妇才是。皇后一旦被废,蒋琮怕就要休妻了。
冯华正想着呢,就见蒋琮踏进了院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蒋琮很快就撇开了头,大步地往后院走去。六哥儿的脚步声已经“咚咚咚”地迎了过去,冯华看见蒋琮将他抱了起来。
屋子里还有个五哥儿呢,蒋琮却似乎早忘记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冯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只觉得有些荒唐,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男人,那样毫不留情地伤了冯蓁。
冯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若不然她也不能在双亲过世自后,独自带着年幼的妹妹在西京把整个家给撑起来了。
不管她和冯蓁怎么闹,那都是亲姐妹,在外人眼里她们是到死都分不开的关系,所以她的局要解开,就必须帮冯蓁把局也解开。
“你要进宫?”肖夫人有些诧异。
“是。”冯华直言道,“冬至将至,我想进宫看看幺幺。”
肖夫人挑挑眉,“怎么突然想起要见她了?”
“她是我的妹妹,如今许久不见,所以有些惦记。”冯华道。她也是没有办法,没有肖夫人同意,根本就没人能帮她把牌子递进宫去。宫里如今是蒋贤妃掌管六宫,她不同意,冯华就见不着冯蓁。
想想还真是讽刺呢,皇后的阿姐要见皇后,却还得贤妃同意。
“我不同意。”肖夫人沉下脸道,“二郎媳妇,如今是什么情形,你看不清楚么?咱们家不能跟皇后牵连上任何关系。”
“可我跟她是亲姐妹,如何能没有关系呢?”冯华轻声问。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帮皇后争宠么?”肖夫人道,“你还是歇了你的心思吧,只有贤妃娘娘做了皇后咱们家才能好。”
冯华起身跪到肖夫人面前,“君姑,求你了,若是幺幺真要被废,或许这就是我最后见她一面的机会了,你就让我见见她吧。”
肖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冷眼俯视着冯华,“二郎媳妇,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心狠,但是我们家绝对不能跟废后牵扯上关系。你跟她不是早就形同陌路了么?还惦记着她那样的淫妇干嘛?”
冯华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肖夫人,皇后还没废呢,她就这样明晃晃地骂冯蓁淫妇了么?可是她们心底都很清楚,当初那件事根本就不是冯蓁勾引蒋琮的。
“难道不是么?你还不懂么,二郎媳妇,要不是她有那样的名声,就冲着她那张脸,难道还不能得宠?”肖夫人道。
“幺幺没有勾引蒋琮。”冯华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的眼泪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的就淹没了她的眼睛,“她没有。”
肖夫人以前其实挺喜欢冯华的,可从那件事之后真的是厌恶起她来了。尽管冯华是为了她儿子,但是看着也是有些寒心的。所以她一边做着跟冯华一模一样的事情,却也一边看不上冯华。
“是啊,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的是她跟晋王的事,她还在孝期呢就跟晋王亲亲我我,皇上受不了是自然的。”肖夫人道,“这难道还不是淫妇?”
既然如此,那么皇帝又为何娶冯蓁为后呢?
以前还有人问,现在么也没人在乎这个问题了,她们在乎的只有萧谡何时废后。
“君姑,让我进宫见见幺幺吧。”冯华依旧还跪着。
肖夫人看了半晌,阴冷地道:“不行,只要你还是蒋家的儿媳妇就不行。”
这话冯华听明白了。其实她早就不想当蒋家的儿媳妇了,可是身为人母,她还有五哥儿,所以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再开口。
“起来吧,看在五哥儿的份上,我饶了你这一次,以后别再提这些事。”肖夫人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希望冯华赶紧从她眼前消失。
冯华麻木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终究还是站起了身。
这个冬天特别冷,九月里就下了第一场雪,进到十月里就没见过太阳,雪渣子钻进了人的骨头缝里冻得你打寒颤,哪怕穿着锦裘,也是手脚冰冷。
何敬走进屋子的时候,冯华正在给坐在榻上裹成小棉球的剥核桃吃。小时候冯蓁也爱吃核桃、榛子之类的,说是补脑子。
冯华手里拿着细巧的小银锤正一锤一锤地敲着核桃皮,眼前浮现的却是当时冯蓁守在她身边巴巴地望着核桃的样子。
一个走神,小锤子敲在了手指上,冯华疼得直吸气,眼泪也不值钱地冒了出来。
“二嫂这是怎么了?”何敬走进来就见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