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方非又在她头顶轻敲了一下。
白暮雨鼓着腮帮子,“娘,您就这样看不上自己的女儿?天底下这么多男人,总有女儿喜欢又喜欢女儿的人嘛,您干嘛这么着急要把女儿嫁出去呢?”
“天下男人虽多,但配得上我女儿的能有几个?难道将来你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了?这可是你终身的幸福,怎可如此儿戏?”
“难道非要嫁进江家才不是儿戏?”
“江少徇少年才俊,普天下的女子有多少人作梦都想嫁给她?前些日子,隔壁城,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还上吊了呢。雨儿,这可是你终身大事,娘不会害你的。”
“女儿当然知道您不会害我,可江家会啊。娘您想想,咱们白家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您女儿这样貌。可您女儿也不是倾国倾城啊?别说放眼天下,就是这栖凤城里,也有白薇这样的栖凤城第一美人在呢,您说江家干嘛千里迢迢跑到栖凤城里来娶您女儿啊?”
给她这么一说,方非果然不言语了。白暮雨微微一笑,虽说她娘对她心狠手辣,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凭她这三寸不烂之舌,还不给江家扣一个心怀叵测的帽子?
“胡说。”方非想了想,振声呵斥道,“江白两家可是有过婚约的。江家乃是守信重义之家,此行,必是为了践约而来。”
“娘,您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那会还没我呢。”白暮雨委屈。也不知多少年前,江文秀和白延之在一个风雨之夜,相遇在一破庙之中。二人同遇山匪,同遇暴雨,同进破庙,同为落魄书生,可谓同病相怜。一时脑热,学着戏文上说的,指腹为婚。那个时候,白暮雨他爹连媳妇还没娶呢。江少徇他爹倒是娶了个媳妇,肚子里也没货。二人指腹,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更可气的是这二人约定的信物,一张饼。后来二人流落山中,性命堪忧。饥饿之下,分而食之。春风楼里的花魁也值几百两银子呢,她白暮雨原来就只值半张饼。
幸好多年后,江家日益发达,子嗣不少,两个儿子娶了亲,三个女儿嫁了人,却没有人想着自己在遥远的楚国,有一个值半张饼的儿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家人都觉得此事就是个笑话,没想到江家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竟然上门了。
“你爹一生英名,岂能言而无信?不管过多少年,这都是你爹应下的,我们身为他的家人,必须得遵守。”
“娘,您别如此轻易便被人骗了。您想想,此约定立二十余年,若江家要守约,早该派人上门求亲了,何苦要等到现在?我大姐二姐,还有我哥,咱们白家这么多儿女,他们江家也不少,怎么就没想着派人来求亲?”
方非眼珠子一转,女儿说得是有道理,不过这丫头机灵得很,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心里赞同,嘴上仍是不肯松口,“总之,呆会你好好给我见客。敢耍什么鬼把戏,我饶不了你。丝雨……”
“在,夫人。”丝雨给她猛地一叫,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像做了亏心事被逮住似的。
“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下,把那些弓箭什么的全都收起来。”一指角落处,方非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丝雨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藏得及时,夫人没有发现她收拾的包袱。小跑过去将乱糟糟的各式器具收拾好,又用布帛盖上,方非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不该出现在女孩子房间的东西,又将那块绣了几个月仍只绣到一半的绣品放到桌上,替女儿整了整衣衫,这才带着白暮雨出门迎客去了。
按理说,作为议亲当事人的白暮雨是不该出现在人前的。叶吉士差人来说江家的人指明要见她。方非本来不愿,但想着当年江家的恩情,虽觉他们有些无理,还是同意了。
叶吉士此刻正坐在厅中喝茶。他的下首坐着一老一少,想必便是江家的人。
二人年龄相差甚远,却同样气度沉稳,目光锐利,似乎能透视一切。
尤其是那少年,有着与常人不同的老成,想来便是那位号称江家大总管,江家三公子之一的江二公子,江少铭。
白暮雨走在方非的身后,走过江少铭身前,她突然柳眉一弯,问他道:“不知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一切可安好?”
这一问来得极为突然,江少铭饶是再气度沉稳,这时也不禁皱起了眉。
她这话说得隐晦,却一针见血。江家已经有两位少奶奶了,且都是出身不凡之辈,怎么会三少奶奶却要结白家这门穷亲戚了?江家此举,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素闻白家小姐白暮雨是个人见人愁,鬼见鬼愁的主,来之前,还特意潜人入栖凤城调查了一番,觉得她不过是个喜欢胡闹尚未成人的小丫头片子。谁知见面这第一句话,就直中要害,令人防不胜防。她不只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还一语说中自己别有图谋。幸好另外两人并没有她看得这般透彻,她也不敢说得太直白,把江家弄得下不来台。
“一切安好,有牢白姑娘挂念。”江少铭泰然自若地说,仿佛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而已。
白暮雨咋舌,好个大总管,装起糊涂来堪比板桥大哥啊。不过这一点她早就料到了,江家的人不是傻子,若这点小事都没法自圆其说,怎么能够从小小的一个知县,开疆拓土裂土封官,被人尊称一声江公?想必他们早准备好一千套说辞了吧?
叶吉士只道二人是旧识,心想此事若成,他为朝庭交好了江家,又谋了许多利益,可就立下大功了,不由心中暗自得意。
方非却知道女儿的德性,她瞪了白暮雨一眼,让她收敛着些。白暮雨压根没看她,好在二人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也不便挑明,就此打住。
江家那位长者向方非说明了来意。他叫江镜,是江少铭的八叔,也是江家众多长辈中除了江公江文秀之外最德高望众之人。他亲自前来,自是表明了江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江镜所说,无非就是当年江白二家如何患难相交,如何情深义重。江家是如何想着念着要将白家的女儿娶过门去。无奈天意弄人,白老爷英年早逝,江公又因府中诸事,未能梦想成真。如今思来,悔之恨之。
幸而白家有女未嫁,江家有男未娶。二人相端貌美,天作之合。因此江公亲笔写下求婚书,欲允当年之诺。
他这戏演得,情真意切,闻者流泪,听者伤心,连白暮雨都忍不住大叫一声,江公竟是如此重信守诺之人。
江镜表演完毕,江少铭亦是忍不住痛哭流涕一番,方非听了,面色苍白,一脸苦楚,思及过往,心痛似刀绞。
世间演技谁家好?永陵江氏。与这二人相比,白暮雨觉得自己就是个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