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看了过去,说话之人是一个目光悲怵,神色气愤的人,那是御史大夫启!
而在众多官员之中,右丞相冯去疾大惊失色,他是前一任的御史大夫,与启乃是至交好友,这时候见到启竟然这么莽撞,心中大急。
别人都没有说话,这家伙出头做什么,祸事来了啊!
冯去疾心急如焚,他最清楚启的为人,刚正不阿,不屈不饶,眼下的遗诏谁都觉得有问题,但是他们都不会说话,因为谁也证明不了这遗诏是假的,没想到自己这位好友却忍不住了。
你没有办法证明遗诏是假的就说出这种话,这是把自己置身死地啊!
秦推行法家,自然一切以法度事实为基础,你可以说遗诏是假的,但是必须要有相应的证据,没有证据那就犯了诬告者,后果极其严重,更何况还是在陛下遗诏这种要命的事情上,那就更可怕了。
这个时候启眼神凌厉,盯着宦官,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胡亥。
胡亥感受到启那凌厉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刺透一般,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启心中冷然,这遗诏定然是假的,就胡亥这种货色,陛下不会让他继承帝国,其实冯去疾担心的事情他很清楚,他知道遗诏是假的,但是没有证据证实,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出声说出这种话会是什么下场,他很清楚。
会死,而且死的很惨,也许会祸及三族。
但是总要有人说话不是吗.......
启看了一眼这无数同僚,他们同朝为官,同样为大秦尽忠,但是这个时候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他相信这些人一定和自己一样很清楚这遗诏不对劲,能进入咸阳宫的人,没有傻子,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而已。
启心中有一丝悲凉,也有一丝释然,站出来就是死,谁愿意去死呢。
自己也没有权利要求别人陪自己一起死。
自己站出来说话,只求心安,没有人能篡改陛下遗志,大秦也不能交到胡亥手上,这是属于一个秦人的坚持。
但是他没想到,这时竟然又有人附和自己,而且竟然是一位皇子!
“陛下绝对不会立胡亥为太子,胡亥无德无行,篡改遗诏,罪当处死!陛下驾崩,立储当立嫡长,只有公子扶苏才有资格替父王持丧,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做太子,也只有他才能继承帝国,胆敢乱大秦法理者,当以乱国处之!”
胡亥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颤,头低的更深了。
说话的是公子玉良,始皇帝的三儿子。
玉良一向敬重大哥扶苏,虽然扶苏被始皇帝派到上郡监军,似乎是被冷落了,但是玉良一直认为扶苏才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人。
而众多兄弟当中,玉良最看不上的就是胡亥这个小弟,贪乐顽劣不堪大用完全没有秦人该有的风骨和心性,这时候当然无法接受这一道遗诏。
所有人的心脏都像是被攥住了一样。
眼下的局面,一个不好就要发生可怕的祸事啊,事实上,他们的确都感觉这遗诏有问题,但是有时候就算明知不对,也要装作不知,这才是生存之道!
启看着义愤填膺的玉良,心里叹了口气,又有些欣慰,至少陛下的儿子中还是有真正的秦人的。
同时,他也很惋惜,他明白,既然玉良这个时候站出来,那么对方就不会放过他了。
这时候启反而不希望再有人站出来了,因为改变不了结局,站出来也只是无谓的送死而已。
大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死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什么御史大夫了,只是单纯的发出身为一个秦人的声音。
赵高站了起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面无表情的说:“我乃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陛下的遗诏是我来保管的,遗诏的事情与赵高职责有关,是否还有其他人也认为遗诏有假?”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有些人认识赵高,有些人不认识,一个中车府令实在算不了什么,在场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比赵高官阶高了不知多少。
所以他们很意外,竟然就是这么区区一个中车府令,竟然有胆子篡改陛下遗诏!
能混到这个地步的人没有傻子,他们很清楚这遗诏铁定有问题的,那么保管遗诏的赵高绝对参与了这件事情!
很多人第一次记住了这个面孔,这个时候他们还只是有些意外而已,但是以后他们就慢慢知道,这张面孔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灾难,将会是大秦怎样的一个梦魇。
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赵高的险恶用心,赵高是想把反对的人一网打尽!
他当机立断的大喝:“赵高,你身为臣子不思尽职尽忠,竟然还敢篡改陛下遗诏,其罪当诛三族,身当车裂,有何脸面在陛下遗躯前大放厥词!”
赵高阴冷的看了一眼启,淡淡的说:“御史大夫,说话是要有根据的,您口口声声说我篡改了遗诏,可有任何凭证,如果您只是空口白话,那就是诬告,那就是死罪!”
赵高说到最后,语气狠戾,使人心寒。
启既然已经决定站出来了,早已经把生死度外,自然不会被这三言两语吓到。
“哼,我是没有办法证明这遗诏是假的,你又如何证明这遗诏是真的,传国立储事关社稷,此遗诏蹊跷不明,你若是没有足够的解释,胡亥是坐不了龙椅的!”
“可笑!遗诏乃陛下亲笔下书,真的就是真的,又何须证明,你三番四次如此指责是和居心,我看你根本就是不尊皇帝,图乱国政!”
“赵高!”玉良大声一喝,眼神凌厉逼人,竟然抽出佩剑直指赵高:“今天你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定斩你于此!”
赵高瞳孔微缩,闪过一丝杀气。
“郎中令,你有宫殿警卫之责,现在大殿之前,陛下遗躯之前,有人纵剑行凶,你还不快快制下凶人,解除祸患!”
郎中令乃是九卿之一,负责典卫皇宫。
若是始皇帝还在,赵高还真没这个胆子和皇子叫板,但是现在自己手持遗诏就是最大的倚仗,这时候却也不惧。
赵高嘴上叫的欢,但是一会过去,却根本不见搭理,转过头,郎中令姜桓虽然肃立一旁,但是根本不为所动,看着赵高的眼神全是冷漠。
一个中车府令,也敢对郎中令指手画脚,简直不知所谓。
更何况姜桓对遗诏本就存疑,对赵高也非常不耐,又怎么会听他的指令呢!
赵高感受到姜桓眼中的冷漠和讥讽,顿感奇耻大辱,深深的看了一眼,记下了此人,倒是没有纠缠,姜桓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再纠缠的话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再看向其他人,虽然他们都沉默不语,但是看着赵高的眼前就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赵高心中羞愤欲狂。
尔等之人都该死!
赵高杀意滔天,他发誓这些人一定都要死在自己手里!
玉良眼神讥讽:“赵高,你不用妄想混淆局势,今天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明,你和胡亥都别想走出这里!”
胡亥身上冷汗直流,颤抖的都要打摆子了,只是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他怕死,也不敢抬头,如果看到玉良的剑,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投降。
这时候启的眼睛一亮,没想到玉良竟然还真的打开了局面,他是皇子,赵高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对他胡来,这么一闹,说不定还真行。
但是赵高却笑了一下,语气有些阴寒:“陛下诏书付于赵高之手,你们不信诏书就是不尊陛下,赵高不予证明,只是不愿坏了陛下尊严,你们难道还真以为我无法自证吗!”
所有人静静的看着赵高,等着他的解释。
赵高却把目光投向了李斯:“丞相大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您该说上两句话了吧!”
李斯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胡亥,心中一叹,不出面不行了,在这么下去的话胡亥真的要崩溃了,那就真的完了!
李斯站了出来,平静的说:“遗诏是真的,陛下下书立诏之时,我与赵高都在场,亲眼看到陛下写下诏书,内容并无差错,这就是陛下的诏书。”
启和玉良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利剑哐当一下落在地上,玉良退后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斯:“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立这种诏书,我不相信!”
启面色苍白,说不出话了。
他知道,赵高赢了,胡亥也赢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李斯与赵高勾结到了一起,又或者是这诏书本来就是真的?
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一样让人不可思议!
李斯的话足以证明这诏书的真实性了,因为没人能怀疑李斯对大秦的忠诚,要知道赢家的这份基业里,也是有李斯莫大的功劳的。
作为大秦贤相,谁也不能质疑李斯的话,他是丞相,他的话有足够的分量,完全可以证明一切!
启惨笑,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输了,这些人就算看不起赵高,却也还是不敢站出来说话,从头到尾都只有他和玉良两个人在战斗而已。
百官静默……
赵高心头冷笑,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自己真正的杀手锏是李斯,自己费尽力气拉拢李斯,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幕。
赵高冷言:“郎中令,一切已经明了,御史启,公子玉良犯诬告罪,更是质疑诏书不尊陛下遗志,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姜桓深深的看了一眼赵高,这一次他没有理由保持沉默了。
在他的命令下,甲士冰冷的架起了启和良玉,在启被架走之前,他惨笑着留下了一句话,使人心头发寒。
“今日之后,秦人已死!”
赢子婴紧紧的攥住了拳头,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青阳千叮万嘱的那句话,也许他真的会忍不住站出来揭露赵高李斯。
来之前,青阳就告诫他。
“父亲,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当做没有看到,现在我们是斗不过赵高他们的,这个时候谁出头谁就会死,我们能做的只有隐忍!”
子婴悲愤无比,他多么想对启说一句,秦人还没有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