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铺满天,亮热的晌午忽而变成乌夜,大如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这下子,两个身披短马褂,打着裹腿,腰束红布织带的壮汉也不比武了,把衣服一脱罩在头上,火急火燎地就往台下跑。
良久的沉默,眼前男人纹丝不动,若非窗外蝉还在一声一声地叫着,何昊羽都要以为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又过了半晌,何昊羽暗自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瞒不过陆兄,好吧,我承认我有私心。”
面有些坨了,陆抬坐回椅子,继续吃面,顺便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这只角龙兽巢**守着一株不知名的灵草,我需要有人帮我杀了这头角龙兽,从而让我拿到这株灵草。这株灵草本身并不如何珍贵,只是涉及到我的一项试炼,故而非杀不可。”
“你们家族豢养的那些修士呢?”
“我又不是珑阴何氏家主,只有一个龙涛龙爷爷我勉强喊得动,不过龙爷爷年事已高,手脚不利索,单独对付这一只角龙兽有点难度。况且,因为某些原因,我这项家族试炼,令得我无法,也不愿喊龙涛爷爷来帮我。”
何昊羽停顿片刻,继续道:“而且有人不希望我拿到这株灵草,通过试炼,家族其余长老供奉就算我使唤得动,我也信不过。”
陆抬何等聪明,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何昊羽口中所谓的试炼,就是珑阴何氏家主之位,何况他实在不愿意被人当枪使,“青阳山的修士不得干涉山下俗世之事,尤其是官场之争和你们珑阴何氏这种大氏族的夺位之争。”
何昊羽面色不改,“你只需要帮我斩杀那头角龙兽,其余的事都不需要你管。你赚你的功德,我取我的灵草,互取所需。”
......
雨更大了,雨滴从屋檐,旗帜,台柱和树叶上跌下,像断了线的珠子,最后连在一起,形成水柱。风呼咧咧地刮着,雨哗啦啦地下着,转眼间,街道上已经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屋内的话语还在继续着。
“攒功德,并不一定需要斩杀妖兽。”
“......你们青阳山有宗规,保境安民,遇到无故屠戮人类的妖兽,强之必战,弱之必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宗规也没说让我必须把手头大事扔下,去斩妖兽吧?”
“......大事?什么大事?”
“攒功德的大事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在攒功德。”
“......吃面也算攒功德?”
陆抬耸了耸肩,“所以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啊。”
......
夏天的风来得急去得快,此时风声渐小,天空这个大筛子好像筛累了,只有零星的雨点还在不断往下掉,滴落在小水凼里,溅起一朵朵可爱,小巧的水花。
良久后,陆抬停下吃面的动作,趁机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这碗酸菜面叹气,还是为眼前男子的不开窍。他主动开口道:“这么说吧,我能有什么好处?”
何昊羽眉头微皱,“这妖兽潜伏在血脉中的妖祖之力还未觉醒,故而不但不会那些神通术法,而且伴随着的远祖大道誓言还未出现,这才率性而为,无故屠戮人类。出现这种情况的妖兽可是少之又少,轻易斩杀这么一头灵识未开,滥杀无辜的妖兽已是天大的好处和功德,你......”
话未说完,何昊羽突然恍然大悟,他长哦了一声,对着陆抬微笑道:“我可以举荐陆兄担任我们珑阴何氏的氏族供奉,每月几乎没有什么事,便能尊享一百枚灵石作为供奉。”
陆抬摇摇头,“我不缺灵石,而且我对你们这个繁荣昌盛了数千年,期间换人不换名的迂腐家族不感兴趣。”
据陆抬所知,珑阴何氏家族极为自负,族内惯用‘昊行清秋’这四个字作为字辈,例如何昊羽,何昊苍便是昊字辈的人。这不算什么,但他们这一族族长的名字却极为迂腐,族长名字必须是‘昊行清秋’中的一个。即无论他们先前名字是什么,一旦当选族长,必须按顺序改名。
比如现任珑阴何氏族长原名何昊卿,当选族长后才被强制更名为何昊,当然下一任和下下一任族长就必须改名叫何行以及何清,这也是陆抬说“换人不换名”的原因。如此迂腐的规矩,据说是为了纪念珑阴何氏,“何昊”,“何行”,“何清”以及“何秋”这四位先祖。
陆抬用何昊羽听不到的声音又多加了一句,“现如今你们珑阴何氏是何昊当家,那我哪里还敢去?这谁顶得住啊?”
......
略作思量后,何昊羽道:“我额外多给你三瓶鹏鱼液?”
陆抬嘴角抽了下,“你是不是对我或者我们青阳山有什么误解?”
说自己被宗门同门师兄弟迫害的是你,隐约提及自己对鹏鱼液有所需求的也是你,如今面带嘲讽说什么我对你们有误解的还是你!何昊羽从出场就一直保持完好的温文尔雅形象第一次被破坏,他眉头微皱,似有愠怒。
片刻后,他强忍住甩袖离去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长呼出一口气,一拍额头,歉意道:“差点忘了,你们青阳山是有名的丹宗,整个东胜神洲百分之九十五的丹药宗师都出自你们青阳山。这样吧,陆兄直接开价吧。”
何昊羽顿了顿,微微一笑,一如先常儒雅随和公子哥的形象,“事先说明,我找陆兄本意是想互惠互利,我拿药草,你取功德,但实在还不到非陆兄不可的地步。而且我在珑阴何氏中也并不是第一序列继承人......”
话语说到这里已经够明显了,陆抬笑道:“昊羽兄别担心,我要求不高,不会要万千块灵石或者你们珑阴何氏那件镇族之宝荷莲藤。”
为免他起疑心,陆抬假装略作思量后,才指着何昊羽身上那块佩饰继续道:“这样吧,我就要你身上佩戴的这块蝉佩吧。眼缘而已。”
何昊羽眉头一皱,但又很快舒展开来。虽然不知道陆抬为什么连他们家族世代相传的镇族之宝都知道,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会想要他身上这块普通的玉蝉,但他略作思量后终究还是扯下玉蝉扔过去给陆抬。
陆抬接过来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是个好东西。他笑道:“昊羽兄不用多想,没有什么算计陷害,真的只是个眼缘罢了,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我这人就喜欢别人的心头好。”
何昊羽面无表情,“陆兄什么时候动身。”
陆抬重重呼出一口气,搁下筷子,站起身,“现在吧。”
江染其实自从何昊羽过来后便一直在厨房门槛偷听,此时眼见陆抬起身,忙不迭小跑几步过来。陆抬等她靠近了,揉着她那一头及腰长发道:“乖,先前说好的,打土匪强盗这些无所谓的小事可以带上你,当做散心玩玩,但此时涉及到妖兽,过于凶险,我可不能带上你。”
江染耷拉着脸,泫然欲泣。
陆抬哭笑不得,略作思量后,把那块墨玉火蝉佩递过去给她,“送你了。”
江染眼闪过一丝明亮,撰紧在手心,莞尔一笑。少女些许忧愁像那小鱼儿,一个甩尾,窜入水草中,再不与人相见。
走出门槛,陆抬才发觉此时天空中早已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这让陆抬不禁感慨老天爷如果真有性别年龄,多半也是如江染一般,是个妙龄少女,一会儿梨花带雨,一会儿喜笑颜开。
江染站在门槛内目送着他离开。陆抬似有所感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叮嘱道:“那碗面先搁着,不要扔,等我回来接着吃。”
江染一手抓着门栏,高声回道:“我给你再做一碗。”
听到这话,陆抬打了个冷激灵,顾不得耍帅,忙不迭回头摆手道:“别扔别扔,你继续研究怎么做得再好吃些就行了。”
江染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似有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