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持续的时间不长,紧接着便像是掉进黑洞一般,我的眼球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光亮。我迟疑着睁开眼睛,可是眼前除了浓郁的墨色,什么都没有。身体可以感觉到在急速下坠,那双箍着我的手也没有丝毫放松。
我的肋骨被勒得生疼,我生怕他这样会伤到我腹中的孩子,于是双手拼命掰着腰上的手,嘴里拼命呜咽,奈何说不出任何词汇。
不过我这样一番挣扎倒是令那手臂的主人愣了一会,然后他似乎明白过来,手臂明显一松,不再勒得我难受。
这掳人的劫匪竟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心下一阵纳罕。下坠似乎毫无止境一般,眼前又浓黑一片,即便我适应了好久,可是依旧无法视物。我整个身心还犹自沉浸在知道真相的惊痛之中,如今又横遭变故,于是整个人都在发软。
那人似乎立即便感受到了我的变化,揽着我的手似乎安抚性的拍了拍我,紧接着我便感觉我们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紧接着眼前逐渐清晰,虽然依旧昏暗,但好歹我又重新看到了事物。
脚下一滞,我被带着扑通一声跌落在一片柔软的地面上。揽在我腰上的手松开来,但是捂着我的嘴的手却依旧不肯松开。我并不敢妄动,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后喘了一会儿,然后那人突然将我的身子转了过来。
微弱的光线下,俊朗的容颜似乎有些气色不好,我愣了愣,张嘴就要喊出来——苏暮羽!
看我要说话,苏暮羽睁大眼睛立即勾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的嘴捂严实了,然后紧张的嘘了两声。我被吓得立即闭上嘴巴,眨巴着眼睛看他。
确定我不会再说话,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神情似乎有些痛苦。我赶紧上上下下把他检视了一圈,可是却找不到他到底哪里不妥。他摇了摇头,然后丢了一颗药丸在嘴里,半晌之后,他抬起脸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虽然光线昏暗,但我们的周围布满了殷红的花朵,如火如荼,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置身在热烈的花海里,这样的一笑,好似久违的阳光突破阴霾照射下来,带着无与伦比的治愈力,猛地撞进我的心里。
我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苏暮羽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火急火燎道:“不能张嘴啊!祖奶奶!”
听他那么严肃的口气,我满心无处发泄的情绪只能又硬生生被憋回去。苏暮羽叹口气,但也只是将我拉起来继续前行。
“这里是,,你是凡人之身,在这里张嘴说话是会被吸走生气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带你出去。”他一边解释一边拉着我走,却因为脚下虚浮被绊了一下。
我一把扶住他,只能用担忧的眼神去询问。他却没事人一样,勾唇又是一笑:“别担心,爷没事。”
又在逞能!我皱眉看他,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你受伤了,不要逞能。”
苏暮羽投来一个不耐的眼神,我回敬回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我的脾气,我也多少摸得到他的脾气。现在很明显不是两人斗气的时候,他只好叹口气商量:“我们现在在跑路,所以没有时间疗伤,你赶紧跟我走好吧?”
我楞了一下,这才真正意识到他来是干什么的。只是现如今,我还应该逃吗?苏暮羽看到我的神情也愣了,他盯着我的眼睛探寻了一番,突然有些愤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又不想离开了!”
他低吼完这一句,竟脸一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喷洒在他脚下殷红的花瓣上,又一滴滴落入泥土中。
一阵阴风拂过,花海如同活过来般,涌起一阵阵红色的波浪。我反握住苏暮羽的手,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我和夜瑾年,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天界被绑在他的肩膀上几万年,早就成了他深入骨髓的责任和义务。他解不脱也逃不掉,所以他不会放任天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我,即便知道了前因后果,即便知道他对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拿去做牺牲品。
如此,我确实该逃。可是夜瑾年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好像诅咒一般烙在我的脑子里,如果我现在一走了之,那么天界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
我捧着头,只觉头疼欲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满腔的怨恨,却又不知该怨谁恨谁。苏暮羽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口气里却是满满的心疼:“夭夭,别想了,你不能待在他的身边!否则要么你死,要么你的孩子去死,这是个死结!”
说完他再也不管不顾,一把将我扛起来就走。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到花丛中,心中纠结万分,脑中却空空一片。妖娆的曼殊沙华摇摆着花枝,将死亡和终结诠释得那么美丽。
我抬起头,看见宝蓝色的冥界天空上有五彩的光不断蜿蜒舞动。若不是脚下成片的曼殊沙华,我会以为这里是极地的夜晚。想起雪山被困时苏暮羽赶来救我的场景,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不是我们上辈子便纠葛不清了?想来这俩男人上辈子一定欠我不少,否则这辈子岂会被我祸害成这般模样。我又苦涩着摇了摇头,上辈子我只是一块连灵识都没有的石头,与他们哪来的纠葛?
我正看着这些暗夜的彩光出神,天边却突然闪过一道极为刺目的霹雳。苏暮羽身子一颤,几乎想也不想便忽的一下纵身跃起来。
天旋地转间,一只硕大的火凤出现在我的身下,驼着我一声呼啸直奔向远方一处红彤彤的天际。
只可惜身后的霹雳几乎在同时砸了过来,火凤身子一歪堪堪避过,可是再定睛时,去路已经被人堵上了。来人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在这昏暗的冥界中,显得格格不入。
是青华!贵为三清四御之一的太乙天尊!他的眸光淡淡扫向火凤,似乎略微沉吟了一下,便了然道:“原来如此……”
“你母亲想来为了你做了不少牺牲,你竟如此不知顾惜自己。”太乙掸掸衣角,复又瞥了我们一眼,“把这石灵放下,我姑且饶你这回。”
闻言火凤竟狠狠抖了一下,我看着苏暮羽的真身,心里反复琢磨这太乙话中的含义。浴火的凤凰,印象中自来都是神族高贵的象征,他怎会是魔族皇子?
“不可能!”苏暮羽并不多话,未等说完便振翅一挥,向着太乙抛去两道汹涌的火舌。
太乙只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两道火舌便瞬间消散无形。可苏暮羽却一阵痉挛,嘴角立即渗出两行血迹。
太乙眼神冷了冷,语气依旧淡淡的:“你从这幽冥之地强行打破结界进入我东极生门,必然会元神受损。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安敢言勇?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不若我现在便送你一程,也免了你自毁自伤。”
闻言我立时心里咯噔一下,这太乙这样说话,苏暮羽这厮要是肯服软才怪呢。果然苏暮羽脖子一梗,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我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死命揪了揪他那火红色的羽毛。
“苏暮羽你别动!”我顾不得许多,低吼一声只希望他不要冲动送死。他和太乙之间的差距肯定很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在乎的人一再为我受伤害。
苏暮羽却白眼一翻立即又吼回来:“不是说了不能开口说话吗?你是想现在就死在这里吗!”
我气得狠狠拍了他脖子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太乙。太乙此时微一扬手,我立时便觉得周身好像被什么包裹了起来。
“说吧。”太乙那波澜不惊的脸,虽然光滑细腻,可却十足十的老神仙模样。此时的他倒和在夜瑾年床前咆哮的时候判若两人了,我暗暗攥起手掌,只希望这一把能够赌赢。
“天尊,我和夜瑾年之间,是个死结。他不想我死,我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一个小小的石灵何德何能来承受这样的天恩。相信放眼天界,应该没人希望看到夜瑾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吧?所以,我愿赴死,但是……”
苏暮羽震惊回头,我顾不得他,只能手下狠狠揪住他的羽毛,继续道:“但是我要生下孩子,在我把孩子妥善安排好之前,我要远远的躲开他。”
“这与我,又有何干?”太乙眼皮一抬,竟抛出这么一句话。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这样说话,这些老神仙不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满口仁义道德的吗?
我差点没吐一口老血出来,这老神仙果然不能与常人相比较,我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如此,那您只当没看见我们,只是闲来无事散了个步,现在便回去可好?”
太乙此时竟勾唇一笑,让人顿生一种清风霁月之感,只是这感觉实在违和,因为我曾清楚听到看到他腹黑暴躁的一面,虽然仅仅只是那么几个瞬间:“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小子不能和你待在一起。”
“好!”“不行!”我和苏暮羽几乎同时发声,我急得又想去揪他的毛,他却摇身一变恢复了人形,然后一把攥住我的手,狠狠剜了我一眼。
“你再揪下去,我就要秃了!”他吼完我立即回头看向太乙,“你认识我母亲?”
太乙不置可否,表情依旧淡漠:“没什么交情,不过是感念她一片慈母之心,本想留你一条生路。”
这太乙说话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苏暮羽被他噎得唇角抽搐,好在他的脸皮向来厚的很,闻言也不理会,继续自说自话:“我知道你担心魔族掳走夭夭,但我今天必须把陶夭夭带走!你想怎样处置随你吧!”
太乙又笑,仿佛在看着一只可笑的蚍蜉想要撼动大树:“我虽掌管生门,可若你一心求死,我倒也无不妨助你一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