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向南航行十五日后,按照惯例需要靠岸补给,燕云决定在这个节点下船,带着明月折返壑市国。
杜若一行也弃船上岸,施以腾云之术返回咸阴雪山。
归途当中,杜若热情好客地为繁星介绍起了山中景致。
山上的清宁居里余下的厢房早前被许衡带着橐翡鸟尽数霸占,而偌大一座清欢殿却是闲置的,杜若便说繁星可以暂时宿于大殿中。
繁星听了之后是老大的不乐意,非要跟他们住在一处,被杜若连哄带骗地诓骗说:山神邸,非显贵不得入,全为了招待他,是以她和许衡才特意腾出了整座清欢殿。
“是吗?可你不是与人说,是因为闹鼠灾,你才搬走的吗?”
繁星跟在她身后往回去的路上走,不紧不慢地出声表示质疑。
“那都是我用来欺骗孟婆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总是要相信我的。”杜若睁着眼睛就敷衍他。
“那里也就是夜间老鼠多点,你记得关好寝室的门窗。”杜若好心地提点他。
繁星用扇柄戳了戳下巴,沉吟着道:“这个倒是不碍事,想必你们那里也没什么荤腥好给我吃的,它们若是敢来,我就拿它们垫一垫吧。”
虽然繁星还没有明确地说出那两个字,杜若还是浑身一激灵,再听说繁星要拿老鼠下肚,想想那些家伙细长得毫无美感的尾巴,遇光就闪闪发亮的小圆眼睛,逢墙觅缝、攀高爬低的可恶身影……
即便现在这些还只是凭空出现在脑海里,杜若就满心满眼的厌恶至极。
而繁星走在背后见着她极不自然地歪脖子,便知道她又记起了那日咬她脚的老鼠精,这在她心中一直是个过不去的坎儿,当下也沉默着,。
神仙的腾云术总是比人间笨重的货船要快的,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清欢殿。
清欢殿里内,上为穹隆圆顶,巨龙蟠卧,口衔宝珠;下铺二尺见方大金砖,敲之有声,断之有孔。朱红鎏金柱耸立两侧,从大门延至主座一道铺设了紫地蓝边莲枝花毯,在华美绝伦的的地毯两侧为两列摆放整齐的金丝楠木套椅。
眼下已到春季,虽见不到如人间春来冰雪消融的景象,但繁星眼之所见和杜若来时还是有所不同的。杜若来时,积雪厚达数尺,原本的地貌已被片片洁白的雪花模糊了嶙峋的形状,现在山上的积雪消去了一层,所以一些地方的景致还是不错的。
繁星初到有名的仙山,必定得去到方圆百里内的景致好好游玩一番,他不顾外面冰天雪地,非要扯着杜若走上一遭。
奈何繁星的兴致来得迅速,去得也神速,才走了大半圈,繁星登时失了来时的满腔热情,又嚷着雪地里走着费劲,要回去休息。
杜若原以为他们会出去个三五日,谁知道这么快他们两人就又站在了殿门前。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繁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两人顶着呼呼的夜风对视半晌,他突然从身后拎出一壶酒,欢快地说道:“约你饮酒,可好?”
记得上一次与繁星对饮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现下已至三更,往时她早就在清宁居歇下了。杜若打起哈欠连天,眼泪都忍不住跑出来了,显然是不情愿的。
恰时,殿门在他们身侧轰然打开,许衡站在门内,见门外两人像木头一样立在冰天雪地里,也是一脸茫然不解。
“你们回来了?”
繁星见了许衡,立马哥俩好地揽着他肩膀,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几个喝酒。这可是东海琼楼驰名海外的玉液酒,我平日都舍不得喝的,今儿个拿出来与你们同享,不醉不归。”
杜若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也不再推辞。
三人饮酒饮至酣处,下酒的小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繁星嘟嘟囔囔地说道:“杜杜,老是对着你,我都看腻了。”
杜若也不甘示弱:“走吧走吧,你赶紧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就是,别再混得那么落魄了。”她从来最厌与人话别,如此嬉笑怒骂着倒是能减轻些难过。
繁星划着酒杯,打了个酒嗝,哼哼两声表示不服:“那都是意外!天下哪有那么多意外,还都给我碰上了?”
又一杯酒下肚,杜若不胜酒力,先行倒在了桌子前。
繁星来找她是为了曾托他问的事,眼下早已亲口告知了答案,那么此行的目的业已达成。雪山贫瘠荒凉,繁星是只寄情于山水的妖,而杜若在契约结束以前都必须与雪虐风饕的咸阴山为伍,繁星断然没有再继续逗留在这里的道理。
此时的酒桌上只剩下兄弟二人还是清醒着的,繁星桌前堆了一座小山似的花生壳,仍在不停手地剥着饱满的蚕豆。
许衡看着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牛饮,杜若先把自己喝趴下了,将额头抵在硬邦邦的桌面上,呼呼睡去。
“你怎么又把她灌醉了?”许衡看着两颊酡红的杜若,对繁星的语气稍带不满。
繁星又将剥好的一把蚕豆扔进嘴里,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含糊着道:“这不是你也在吗?总归是放肆些的。”
许衡叹气,掐了个法术将她移到殿中的主座上躺着。
繁星复想到了些什么,急急追道:“这酒可是好酒,可以抵掉你的饭钱的。”
“你若想还清你的饭钱,就多回来看我们。给她准备些不同的礼物,她有时也喜欢你与她说外面的故事。”
“可人总归是要走的,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长久。”繁星实话实说。
他们重逢之后又是一次分别,对于难以接受离别的人来说,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那就不要走了。”
“啊?为什么?”繁星惊呼,随即面上痛苦万分:“摊上你们两个,我从前是做什么大逆不道,还是十恶不赦的坏事啊?”
许衡给两人的酒杯重新满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也认真地替他回想着:“想来,你唯一做错的就是把她从诸绳带走。”
繁星怅然往昔,不得法,恨不得斩断自己那只手,却又实在不舍得,只好苦闷地仰头又饮下一杯佳酿。
繁星双眼迷离,“唉,哥哥,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不知不觉,东方之既白。许衡在熹微的天光中微抬下颔,目光清凉,赞成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