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
曾几何时,他们也有过这样一段琴瑟和鸣的美好时光。
他还记得后来,他将盛夏独自留在府中,而自己摔箸而去,连那碗盛夏亲手做出的羹汤都没有尝过,白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
长孙炎的眼前如同走马观花,情节仍在向前推进着,明明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陈年往事,再次落入眼眸,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滋味……
皇帝见他二人成婚已过去大半载,将军府仍未传出喜事,就从身边挑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送了过去。
盛夏虽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是和长孙炎的唇枪舌战是免不了的,双方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是强硬地寸步不让。
再后来,因为那个意外的歌姬和横空出世的孩子,盛夏便再也不与他吵闹了。
将军府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连后花园子都变得比往时热闹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表面上看起来,相处得还算和睦。
那时,长孙炎仍奇怪着,当初态度坚决,决不让她们入府的盛夏,为何现在在面对她们时仍有半张笑脸,对他却始终是冷心冷面的?
长孙炎眼中所见,即当初盛夏所见。
面前的池塘,是他们从前夜晚闲话乘凉的那个池塘,那块平坦的青石板仍静静地放置在池边,可是早已是物是人非。
池中养着的一群锦鲤看到映在水中的倒影,以为是有人来喂食了,纷纷摆着强健有力的尾巴游了过来。
看着墨迹渲染的碎纸片大部分遇水下沉,有的则漂散开来,盛夏的心脏仍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有力地从里面撞击着她的肋骨。
不知站了多久,头顶的烈日仿佛小了,身后有人拄着拐杖走近。
盛夏回过头,来人是长孙炎的祖奶奶。
祖奶奶面容和善,人也和蔼可亲,现已到了花甲之年,腿脚也不利索了,所以鲜少外出。盛夏按规矩晨昏定省,每日都到祖奶奶处请安。
“祖奶奶。”
盛夏敛起所有的情绪,低低地唤了一声,然后上前搀扶老人家到树荫下坐着。
这段时日,小两口的事情,祖奶奶从小丫鬟那里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曾过问,老人家想留给他们自己处理,可是她在旁边看着两人心结越结越乱,恐怕再这样下去,就成了个死结了,终于,为了后辈的幸福,老太太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祖奶奶说,若你当初决计和他一起,对他初初表现出来的一点点小毛病,只是一再容忍或有意忽视,也没有将你的底线清清楚楚地拍在桌子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他往后如若是触犯到你,是他的罪过,同时也是你的过错。
两人的婚姻,是要一同苦心经营下去的。
想来,盛夏将对待感情一心一意视为一段感情建立的基础,却没有考虑到长孙炎是否也如此。她目光短浅地只顾欣赏着浓情蜜意时的长孙炎,却忽略了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长孙炎绝不会有像她一样的观念。
在他的这个世界里,男尊女卑,等级森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想他们两人大闹北漠的酒楼那一回,其实就已经露出端倪了。
盛夏对他言平等自由,长孙炎却不屑一顾。
之后,无论是于流寇激斗的那小半年里,还是回到将军府后的新婚时光,她也未曾真正有一次对长孙炎提及过她的要求,她的底线。所以,这一切都是埋好了伏笔的,只为末章到来时,逐一挑破。魑魅魍魉,一切都在阳光底下现形。
盛夏找到了矛盾的源头,一时也想过着手改变,扭转结局,可是,而后不久,大晋与邻国积怨已久,几月前终于在两国的边境线上打起来了。
大晋落于下风,长孙炎临危受命,即刻动身前往边陲。
一年后,他才回府,然后就去了柳侍妾处留宿。
此中,还让盛夏不能忽视的,是那段日子里,偶尔在府中小路上见到长孙炎带回来的那个歌姬和她的孩子。每每看着孩子稚嫩的脸蛋上生着她熟悉的眉眼,盛夏发觉自己真的难以接受。
旧的矛盾尚未来得及解决,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盛夏疲于应对,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
的确,只要舍得,放手总是比坚持更容易些的。
最终的导火线,是长孙炎凭个人好恶,将听风楼从都城抹去,虽然长孙炎此次并未真正伤及他人性命,但是他若存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日与长孙炎道别后,盛夏独自回到房中,在梳妆台前呆滞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铜镜里自己年轻姣好的容颜,陷进了无边的沉默。
头上梳着的是大晋都城中,女子时兴的发髻样式,簪着符合她将军夫人身份的步摇金簪,双耳戴明月珰,可是盛夏从镜子里看到的只是她自己,不是盛左丞小女,也不是长孙炎的将军夫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盛夏。
随后,盛夏若有所思地抓起了手边的一把锋利的剪子。
长孙炎大骇,伸手想去抢下她手里的剪子,却发现盛夏只是想用它铰断脑后的一段头发。
长孙炎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盛夏从身上的衣服上撕下来一条绸子,系在她铰下来的发丝上,打了一个结实的活结,然后把它装进了巧手的丫鬟缝制的一只锦囊里面,最后拉紧了系带。
将这些一一做完,盛夏起身走向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朴素盒子。
长孙炎从未见过这只盒子,他奇怪地看着盛夏手法纯熟地摆弄着,就像那日在酒楼看着她组装重剑。经她之手,盒子竟能闪出一点绿光。
那光有规律地跳动着,长孙炎像是想到了什么,或许盛夏的失踪就与这只铁盒子有关。那日的守卫根本没有看见盛夏出府去,盛夏就是在府里消失不见的,而她的房间就是她在府中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眼看着盛夏就要去按动那点诡异的绿光,长孙炎拼了命想要伸出手去阻止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并非实体,而是像轻飘飘的烟雾一样,无法触及她毫分。
“盛夏!不要!”
长孙炎绝望地大吼,盛夏突然心有灵犀地看着他的方向微微扯起了嘴角,笑容中不见温馨,多是苦涩,她手上的动作真的停顿了一下。
然后,盛夏还是决定不再回头了。
长孙炎张牙舞爪地从咒术中醒来,因动作过猛,盘起的脚又有些发麻了,竟狼狈地从榻上直接摔了下来。
“敢问山神,能否告知吾妻盛夏之去向?”长孙炎略显窘迫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杜若,发出的声音隐隐带着不稳。
杜若只是摇头不语。哪怕曾经答应了长孙炎圆他心愿,她也应该尊重盛夏的选择,不能盲目地不辨是非。
当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时,长孙炎颓然地坐回床榻,低着头自己独自出神。
那日午后,长孙炎便向杜若辞行,杜若用咒术将他送到了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