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论引起陈恒大大的不满，他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赵筱筱：“你是不是膨胀了？几千块是小钱？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为了几百块熬夜帮别人整理资料吗？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小钱了？对，你现在倒是无忧了，可别人不一样。这个城市到处是为了几千块钱奔波的人，包括我在内。”

赵筱筱知道陈恒的意思，他并不是纠结这几千块钱是大还是小，也不是支持激情宫斗的行为，而是在纠正她轻易失言的毛病。

赵筱筱小小检讨了一下，但心里仍止不住地烦闷——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她却没有付出行动去改变。有时候赵筱筱感觉自己并不是生活在现实里，而是身处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要不怎么会活得那么累呢？明明学生时代那种无忧无虑和充满憧憬的生活才是惯性和常态啊，而现在每天睁开眼，却是另外一种生活。

自从和云苏见面之后，赵筱筱也明显感受到了陈恒的沮丧，前些日子他还壮志满满，现在连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赵筱筱问他怎么了，他像失了魂似的答非所问，说：“以前我总觉得才华特指知识，比如作家的写作天赋，音乐人的作曲功力，导演的编导功夫，这才是真正的才华。但现在我觉得懂应酬会说话也是一种才华，譬如有些人光靠嘴上功夫就恭维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尝不是才华呢？”

赵筱筱觉得他是自我纠正偏了：“会说话，意思就是口才好嘛，这当然是一种才华，但你不要把它和拍马屁混淆了。”

“可我说的就是拍马屁。”

“……你怎么突然变得庸俗了？以前你可是对这不屑一顾的。”

“其实，我觉得那天云苏说的话有点道理。以前有些看似丢文化人面子的事是我不愿意去做，现在我觉得愿意去做的人也是付出了很多努力的，只不过各人的途径不同。自以为清高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成功的人呢？”

赵筱筱本想用“你这是低配版的笑贫不笑娼啊”来反驳他，但感觉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他自己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遂止住了话。

但细细一想，赵筱筱又生怕现实的打击真会让他变异，一步步滑向庸俗的深渊……现在正是他思想混乱的时候，她可不能乱，必须当好定海神针的角色，便说道：“也是，无非就是选择如何过自己人生的问题。但是，他们现在走在前头不代表你的选择就是错的啊！可能，你只是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你说呢？”

“嗯，就是一个调整的度的问题……”陈恒对赵筱筱的话表示赞同。

其实，陈恒在对赵筱筱说完“自以为清高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成功的人呢”这番话后，内心非常不好受。一方面他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问题”，另一方面却备受煎熬，毕竟前十几年坚持的东西发生了动摇。

特别是这段时间围观了学弟学妹在朋友圈的间隔年打卡后，他的心情越来越躁动不安。他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但不同的是，他们的意气风发是有清晰的规划在里面的。

如果让他们来看自己现在的生活，让他们知道自己内心真实的焦虑，陈恒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矫情，缺少男人的魅力——能力，果敢，积极。

“你是越来越没骨气了，有些人年轻无畏，有些人在关心所有人的利益，有些人去环游世界……而你却在忙碌的生活中为自己原来所讨厌的东西做辩解，明目张胆背叛自己的过去，谎称与人间和解，实在是太可悲了。”陈恒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看着陈恒陷入沉思，赵筱筱不忍再打扰他，扭头望向窗外。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这座被戏称拥有全国最多电动车的城市涌动着疾驰的车流。人们戴着各种各样的头盔，包着五颜六色的口罩，穿着奇形怪状的遮阳服，目光或坚定或疲惫或迷茫，只是为了自己口中所谓的几千块钱，风里来雨里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工资永远也赶不上的房价。

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习惯了，有些人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好生活即将来临——而这部分人又分为两种，一种有严谨的计划和坚定的执行力，另一种习惯于空想，空有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寄希望于动动脑就把钱赚了。

N市的发展速度太快了，赵筱筱感觉自己能力的更新已经跟不上这个城市的步伐，某些变化甚至让她这个土著也有点惊讶。如小区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一座豪华庄园风格的高档小区，山上面的摩天轮悄无声息亮起了灯，而最想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小学门口那个五块钱一份的自助炖菜竟然消失了。

总之，赵筱筱因为宅在家里而错过了太多的消息，能赶上的只有那些网剧和网综，其余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想到这，一股悲哀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浑身变得有气无力。

赵筱筱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陈恒，都应该有所改变了。

……

自从见识过了赵筱筱的发飙，公司那三个女人消停了许多，赵筱筱的心情也日复日一地好起来。什么叫“人善被人欺”，赵筱筱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

据说费莉那天被孙铭留下来批了一顿，理由是她身为活动负责人却没能处理好组员之间的关系，还疑似排挤同事（得到了某些同事的盖章认定）。对此，赵筱筱刚开始心里还有几分得意，但到后面就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只想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又是一个烦躁的夜晚，赵筱筱本是拖着陈恒陪她一起加班，给她的策划方案提一些修改意见，但陈恒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写在脸上，隔三差五就吼几句，把她吼得卑微到尘埃里。她拼命地抓头发，心想烦死了，干脆回家待着。

回到家躲进房间，楼下阿姨们跳广场舞的音乐从阳台的窗户溜进来，其中夹杂着姨妈夸张的笑声，一定又是在跟对楼的那个韩叔跳舞，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十岁。

据说韩叔也是孤身一人，子女都已成家，平时就爱写写书法拉拉小提琴，自从跟姨妈跳了一支舞之后，就被姨妈的开朗乐观所折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赵筱筱听邻居张阿姨说那韩叔的家人对姨妈特别满意，有意无意撮合两个人，只是姨妈一直扭扭捏捏，不肯再进一步，但明明跳起舞来开心得不得了。

赵筱筱当然迫切希望姨妈快点过上有人陪伴的生活，毕竟整天围着她这个单身姑娘转，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平时姨妈提前一周制定菜谱，早上准备丰盛的早餐，晚上熬一锅浓浓的汤，晚上还有甜点，不把她养胖是绝不罢休的。即便是外出旅游或者回趟老家，也不忘打电话回来提醒她吃饭，把她当成自己的宠物，生怕她不会觅食。

一个念头从赵筱筱脑袋里冒了出来：莫非她是我的亲妈？因为她当年把我抛弃了，现在回来赎罪？

啊啊啊，赵筱筱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不断地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然后眼睛一闭，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四脚朝天躺在床上；继而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九寨沟澄蓝的湖水上，嘴角逐渐氲开微笑——这是某部武侠剧的镜头，赵筱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完美的女主角……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是傅斌打来的。

“筱筱，在干什么呢？”

“看会书啊，学长，有事请吩咐。”

“有空出来不？请你喝点东西，顺便跟你聊聊方案？”

“没问题，几点，在哪里见呢？”

“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现在已经忙完了，给你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怎么样？”

“哪用那么久，给我二十分钟就够了，我整理一下就出门。”

“好咧，待会你们小区门口见，微信联系。”

“好。”

傅斌笑着挂上电话，此刻他已出现在赵筱筱居住的小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