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姐嫁入娄家的时候已经不盲了,其实她本来也不盲,山区里一户农家在狼嘴里救下了8岁的她,为了挽救昏迷的盲姐,农户误信了村里“半仙”的偏方,几服药下去,盲姐就看不见了。盲姐迷迷糊糊说自己叫“尔雅”,农户以为让他们叫她“儿呀”,便高兴的应了声。村里老少来看热闹的见捡回来的是个盲女,傻傻痴痴的,于是“盲姐,盲姐”的就叫开了。
盲姐清醒了之后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每天坐在门口发呆,也不说自己的来历也不问当下的世情。农户夫妇已过半百,几年前因为迁祖坟的事情,儿子被人打断了腰,瘫了几年后就喝药自杀了。现在突然从天得了这么一个姑娘,自然是喜不自胜,纵然是个盲女,也禁不住爱如亲人。农户夫妇挑了一个好日子,请族老们做了个见证,就把盲姐收到自家的名下了。盲姐从那以后有了个大名,叫蒙希,原本叫蒙喜,村里有文化的哥们说“喜”字难写又俗气,盲姐被救了也算是老天爷给她了个活着的指望,就叫希望的“希”吧!从此,长辈们就叫她小希,出门了村里哥儿姐儿的还是半开玩笑的叫她“盲姐儿”。
盲姐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了半年,便开始叫爹妈了,蒙家夫妇更是喜出望外,半点委屈也不敢给,只心肝宝贝似的疼着。盲姐倒也懂事,性格也和善,慢慢适应了盲人生活后,简单的家事也包揽下了,唯独“出门”这件事不肯依,甚至过年去乡亲家拜年,也是千百个不愿。又是安安稳稳过了一年多,盲姐10岁了,蒙家夫妇寻思着要给盲姐摆个生日宴,并和盲姐商量好,只请最亲的叔叔伯伯家到屋里来吃一顿便饭。
盲姐同意了,换上了爹妈说的那件最漂亮的碎花裙。盲姐后来自嘲说:那个时候还是个裙,第二天就只剩下碎花了。
6月初夏的某一天,盲姐早早的收拾完原本就没什么物件的屋子,桌子擦了好几遍,传单被小刷子刷的一点折痕都没有。麻花辫拆了梳,梳了拆,还别上了爹妈给买的花发卡。盲姐自己看不见,但是听到爹妈不住的在夸自己干净清秀,渐懂人事的盲姐还是欢喜的很。日头上了三竿,伴着阵阵饭香,至亲好友们都来了,他们只在盲姐刚来的时候见过一两眼,那时候还是个灰头土脸不省人事的小丫头。这两年,盲姐心情也顺畅了,也胖了些,由于常年不外出,白净透红的脸蛋一点都看不出农村姑娘的粗糙,越发的让人喜欢。
家里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或走着小跑着的脚步声,充斥着原本温暖但冷清的小家。蒙老伯从里屋拽着盲姐的手出来,挨个走到各亲戚跟前,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介绍来贺的亲戚们。
“小希,这是你二叔,二婶儿。那天你来家的半路,爹爹抱不动你了,还是二婶儿用小板车推你进来的”
“小希,这是你小姨,小姨年轻时候可好看了”,小姨忙笑着接话“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孩子都多大了,还提这个。”
盲姐听到小姨爽朗的笑声,咧着嘴歪着头,像是能看见似的。
“小希,这是你大伯,大伯母。大伯年轻时候当过兵,给国家出过力。现在你堂哥也出息了,当了兵退了役,在城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呢?”
“小希,快,来见见你小姑,还有你堂姐”蒙老伯把盲姐的手放到一个年轻女娃的手里,盲姐第一次接触到陌生人的手,吓得赶紧缩回来。年轻女娃娃伸手拽住她,轻声说:“妹妹,我叫蒙依依,我们一起玩吧。”小姑摸了摸盲姐的头,带着泪腔说道:“多漂亮的眼睛啊!可惜了!”随后又长叹一声“哎……依依快带妹妹去玩吧!”
可能是与生俱来对同龄人的亲切,盲姐甚至带着有点跳跃的步子,和堂姐坐在小院里的水井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依依说:“小希妹妹的头花真好看”
盲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伸手摸着头发,轻声说:“好看么,姐姐也戴花了么?”
依依笑着说:“戴着呢,不信你看。”但是转念一想,盲姐看不见,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区,立刻改口说“不信给你摸摸”
盲姐倒是不以为意,2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盲人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笑着说“姐姐肯定也好看。”
依依拉着盲姐的手,又摸摸她的脸,在耳边轻声说:“小希妹妹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吗?”
“不大记得了,偶尔在梦里听到有人叫我二丫,远远的,高声叫我”
“妹妹来这里的时候,我可记得呢!”
“嗯,听爹妈说了,我来的时候,全村人都看着呢?”
“妈妈当时以为妹妹没命了,提心吊胆的抱着我,生怕我也被狼叼了去。后来你转醒了,迷迷糊糊的还说着话,妈妈才准许我去找其他姐儿玩。当时整个村子的人,全挤在这个小院,我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这个门挤出去……”
盲姐低着头,手上玩弄着一颗小石子。初夏的日光下额头渗出了些细汗,丝丝微风扫在盲姐耳边的碎发上。盲姐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听着依依絮叨着那天的事情。远处的蝉鸣已经作响,偶尔还有几只鸟儿飞过天空。盲姐看不见了,越发灵敏的听觉带她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
“依依,快来拿几片西瓜,和小希妹妹解解暑。”小姑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依依
“我去拿。”盲姐抢先一步走入了那个熟悉的家,顺着声音接住小姑手上的盘子。盲姐转身走向井边,小心翼翼的把装着西瓜的瓷盘放在一个小石凳上。招呼着“姐姐,来吃!”
“来啦!”依依边走过来,还一边接着刚才的话茬,说“小希妹妹,当时学堂读书的同学也来啦,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问我关于你的事,你平时又不出门,我妈妈只顾着我的学业,不让我耍,我都没机会来。同学还说,等你康复了和你一起上学堂……”
盲姐听到这儿,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仿佛触了电一般,低声且冷漠的说“别说了”
依依仿佛没听到一般,顺嘴还背起了两句古诗,“小希妹妹你要是和我一起上学,我叫你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是我名字的出处呢?”
盲姐怔住了,西瓜撒了一地,脸色突的变得苍白,伸出手使劲儿抓住了依依的胳膊,只听“噗通”一声,依依掉进了深井。
“依依”盲姐拼命叫了出来,“依依你怎么了?”
全家人听到这一声嘶吼,都冲了出来,只见盲姐摸着井边,慌张的说:“是不是依依姐姐掉进去了,都……都是我不好,西……西瓜撒了,姐姐说,她说怕我踩着滑倒”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开始忙活着救人。
小姑怔怔的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冲到盲姐跟前,一个脆亮的巴掌甩在盲姐的脸上,使劲撕扯着她的衣服说:“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你怎么还有脸穿这个裙子,这是依依的生日礼物,她说要留给你,要留给你。”小姑一口气没喘匀,倒了下去。一时间,家里人安慰盲姐的、救依依的、扶着小姑的,乱作一团。
盲姐愣坐在一边,手里把玩的小石子割破了柔嫩的手指,呆板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
又不知过了多久,依依被打捞上来,但是时隔太久,早已回天乏力了。
盲姐独自走进房间,脱下碎花裙,用剪刀剪破了那件爹妈口中“最漂亮的衣服”,嘴角露出一丝骇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