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对盲姐的态度也逐渐发生着改变。最初只当她是一个促进交易的工具,现在已然把她当成了小院里的二当家了。院子里的人都不识字,常年在外不得归家,偶尔想带个口信回去,却苦于不会书写。他们见盲姐读书写字做生意样样在行,时不时的求着她帮自己写些家书,或者忍不住好奇的问着盲姐的生意经,渐渐的,大家开始依赖起这个20岁左右的姑娘了。
张姐几次来看,发现盲姐住的小屋旁无人看守,大发雷霆,并且当着大伙的面戳穿了盲姐的真实意图。盲姐知道张姐不好糊弄,原本她是想恳求她带自己出去行骗,进而找到机会逃走,如今看来这个指望也没有了。她看着张姐的一双火眼金睛,内心的小想法似乎一览无遗的暴露出来,她紧张的捏着手指,看看院子里的其他人,生怕自己这些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盲姐小心的维系着和他们的关系,至少她不愿意再被绑起来送回小黑屋了,就在她绞尽脑汁的计算着出去的路子,玉茉、玉莉和江燕儿已经在纺织厂热火朝天的干活了。
周政的舅舅知道自己的外甥对玉茉的态度,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离周政最近的车间,并且安排她们住在同一间宿舍,以免因为新面孔而遭老员工的欺负。周政空了就出来找玉茉说说话,有时还带上几本书给玉茉解闷,在外头看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也尽可能的给玉茉带上一份。玉茉经历了白老师的那段挫折,一颗灵动的心本不想再关心男女之事,但看到周政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也开始逐渐敞开心扉,甚至有时也期待着周政的到来。
玉莉活泼开朗、心无城府,和同龄人也不见外,没事就上前打趣插话,见着年纪大些的,就张口闭口乱叫“师傅”,大家都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姑娘。江燕儿腼腆内秀,每天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就回去了,她对玉茉和玉莉的生活丝毫不羡慕,经常托玉茉和周政带些上学时候的书来,除了文学,她更喜欢数学和物理中千奇百怪的符号。
江燕儿毫不懈怠的学习着,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题目,屡次三番的托周政带出去问人。周政被扰的不耐烦,但又鉴于江燕儿和玉茉的关系,于是拜托父亲找了两个当地的大学生,牵线搭桥的帮他们弄了个学习会。会里除了江燕儿,其他个个都是受过等教育的大学生。江燕儿如同鱼儿见了水,瘦小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她从未听过的知识。社交、情感、甚至外头天翻地覆的变化,她都漠不关心,唯一让她欣喜的,只有午夜时分演算出的数学公式。
周政与玉茉的情感迅速升温,周政的父母几次来看儿子,都远远的看到玉茉的身影,偶尔碰到了,玉茉的谦恭有礼也让周政的家人欢喜不已,数着日子指望着这个儿媳过门。周政偶尔也带玉茉回家吃个饭,让玉茉和家人也培养一些默契。渐渐的,玉茉开始接受并确认了这段关系。
柳絮漫天飞舞的时候,盲姐所在的院子里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女孩,婆子和独眼男人照例捆了扔到小黑屋里,这姑娘性子烈,接连两天不吃不喝,誓要饿死自己。婆子用鞭子抽打了两次也不见效,便进来寻求盲姐的帮助。盲姐简单的问了些情况,对婆子说:“这么烈性,我也没办法,恐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婆子说:“这可不成。如今外头抓的紧,这都快一个月没有进新人了,这好容易弄来一个,若是死了,张姐得扒了我的皮。”
盲姐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有个招,怕你们不敢。不过这可得全院子的人配合才成。”
婆子说:“姑奶奶,你快说吧!只要能成,我们一定照做。”
盲姐在婆子的耳边小声说:“听说明儿下午又有来要人的是吗?”
婆子点点头,继续仔细的凑过来听着。盲姐接着说:“就是要饿死,咱也不能让她饿死在咱院子里。你这样办……”盲姐细细的把办法说了,婆子听了拍手叫好,不停的夸盲姐是院子里的好军师,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特地多加了一道小菜给盲姐送了过来。
盲姐琢磨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暗自高兴,她明白,这是自己囚禁在此的最后一夜了。
第二天傍晚,盲姐和那些女孩儿们一起,站在院子里等着来选媳妇的人。等人来了,盲姐给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指了指连续两天水米未进的姑娘,小声的对买主说了,买主笑着点点头,说:“不要了,都什么货色,我花这么多钱,扔出去还听个响儿,这些个不入眼的我买了回去,能干嘛的?”
婆子陪着笑脸把男人送了出去,转身让独眼男人把她们捆好送回了小屋。晚上放饭的时候,独眼男人见那丫头还是不吃,笑着说:“看来捆不捆的都无所谓了,就是开着门,我怕你也没力气走出去。”
夜半时分,婆子让独眼男人虚掩着小黑屋的门,又把大门的门闩卸了,然后招呼院子里的男人进了小屋开会。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丫头从小黑屋里走了出来,她探头探脑的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轻轻的开了大门,跑了出去。
盲姐对婆子和男人们说:“我数5下,你们就跑出去追。”
盲姐数完,几个男人飞奔一般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大喊:“别跑了,我看见你了。”婆子站在盲姐旁边,高兴的说:“差不多也到下午那个爷出手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盲姐从被子下拿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木棍,狠狠的打在婆子的头上,婆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倒了下去。盲姐飞一般的奔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也不知道即将向何处去,强烈的求生欲使她不顾一切的向前跑着。黑暗中,她不只是感觉到张姐和婆子那恶毒的双手在后面拉着她,也似乎看到之前害过的人也在注视着她,甚至娄承德也在远处叫着自己的名字。
她不敢走路灯照亮的大路,只在幽暗的小巷里穿行着。盲姐睁大着双眼,偶尔几处微弱的灯光帮她辨认着前方,她又想起了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无助和无奈顿时塞满了内心。
终于,恐惧、无助和疲累,让她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密的雨水浇醒了昏睡中的盲姐。她睁开眼看着微微发亮的天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惊的坐了起来看着四周。她看到自己躺在杂草丛生院子里,不远处一排齐整的平房空无一人,便小心翼翼站了起来,走到一处可以遮雨的院墙边,前前后后的打量着。
盲姐不敢轻易走动,她站在墙角轻呼了几声,确认没有人之后,才缓缓的走了出来。她走近那一排平房,看到满屋都是凌乱的桌凳,明白了这是一所废弃了的学校。她一路走过去,在走廊尽头,看到一间贴了封条的屋子,她想了想,从碎了的玻璃窗爬了进去。盲姐看到散落一地的纸和笔,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抽屉,一把断了弦的小提琴倒落在墙角,几本还未燃尽的书籍在火盆里放着。盲姐拿起椅背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坐下脱了湿漉漉的鞋袜,想起庄子上白老师他们几个的遭遇,心里明白了几分,自言自语道:“怕是那些人死也不敢来这个地方。”
婆子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张姐和男人们站在旁边看着她。婆子摸着还有些渗血的后脑,吃惊的说:“我?张姐?这是怎么了?”
张姐怒气冲冲的看着她,说:“这话是不是应该我来问?”
婆子看了看四周,忽地坐了起来,说:“那个死丫头呢?”
张姐啪的甩手就是一巴掌,说:“你还知道死丫头?兄弟们足足找了一夜,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敢情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婆子听了赶紧跪着,扇了自己一耳光,大声说:“姐姐,我就是死,也不敢这么做啊!”
张姐看着婆子,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说。”
婆子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听她的了。”
张姐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说:“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赶紧把事情前前后后的说清楚。”
婆子点头如捣蒜,说:“是是是……前两天新送来的那个姑娘,死活不吃不喝,我见她支持不住了,怕还没卖出去就死在院子里头,就找军师……不是……就找这死丫头出主意。她说,时间长了卖不掉,怕是会饿死在院里,如果硬是卖了,怕她一不留神撞死在院里头。”
婆子说着,抬头看看张姐。张姐皱着眉头说:“看我干什么?接着说。”
婆子看到张姐吃人般的眼神,赶紧低下头,说:“这死丫头让我和买货的商量好,如果看中了那丫头,先不要声张,半夜在巷子口等着,见着人了就捆回去。她还特别嘱咐,这姑娘一跑出去,我们就假意在后头追,这姑娘一定是顾不上别的了,就只知道跑,等自己被捆了才反应的过来。到时候反正咱们钱也收了,人也交了,到了人家家里,是死是活我们也顾不上了。”
张姐笑着点了点头,说:“真是个好脑子,可惜不能被我用了。”又转头看着一帮男人,说:“然后你们都追出去了,这死丫头就乘乱跑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等待着张姐的发落。张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算了,她这都是计划好的,即使不是这次,下次逮着机会也会跑的。她帮着我们做了不少买卖,料想也不敢出去给我捅娄子,大不了鱼死网破。这次就且先饶了你们,可没有下次了。”
婆子和男人们都唯唯诺诺磕头感谢,张姐扫了一眼满屋的人,说了一句:“没一个脑子有用的。”就走了。
盲姐无助的躲在废弃了的小屋里,前路茫茫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