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祖宅当年被恶人霸占,是景公仗义出手,叶德清才得以要回自家祖宅。后来,叶德清娶崔氏,又是景公做的媒,崔氏过世后,叶德清上天枢殿求娶薛灵犀之前,也是先去景府求得了景公的支持,如此才有底气踏上大雁山。
无论哪一件,景公对叶家都是有大恩,叶德清也从未忘过景公的恩情。
所以,当听说景炎亲自上门,并表示能治好叶蓁的怪病,叶老爷再不能淡定,忙让丫鬟赶紧将人请进来,激动得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丫鬟领命出去后,他又突然回过神,觉得理应自己亲自去请才对,于是也不等给屋里的人交代一声,就急急忙忙走出去。
白书馆甚是诧异,景公子会治这个病!?
丹阳郡主和安岚也有些不解,随后看向叶铃和薛灵犀,叶铃正恨她们之前说的那番话,自是没有给好脸色。倒是薛灵犀,不失一个当家主母的风范,态度温和有礼,请丹阳郡主和安岚等人去外屋坐,并命丫鬟上茶来。
叶铃想说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
叶德清不在,薛灵犀就是她的嫡母,名正言顺,叶府没有哪位下人敢在没有叶德清的点头下,对薛灵犀有丝毫不敬。
刚刚叶德清的那一巴掌,还不等激起一点儿风浪,就已经在丹阳郡主和安岚的解释中消失于无形。眼下,景公子又亲自前来,并称能治好叶蓁的病。面对此种种,叶铃只觉得既愤怒又激动,愤怒于多年努力,竟依旧奈何不得薛灵犀,激动于自己的弟弟等来了希望。
安岚等人才刚刚坐下,茶还没送上来呢,就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和叶德清有些急促的说话声:“犬子就全靠公子了,公子大恩……”
景炎打断叶德清,温和的嗓音三分笑意七分安抚,宛若冬日的暖阳:“在下定会尽力,只是叶老爷也别太着急,我虽有偏方,却也不敢做十足的保证,不然我还真不敢进去了。”
“明白,明白……”
声音近了,丹阳郡主等人纷纷站起身,安岚转头看过去,门口的光微微一晃,便见景炎沐着光从外面进来。
冬日的叶府,到处都是灰突突的,加上阴沉沉的气氛,令每个进来的人,都不由添上一分压抑沉重的情绪。于是,那位芝兰玉树般的公子,此时此刻便成了这里唯一的亮色,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华服,而是因为他嘴角边浅淡悠然的笑意,那笑意虽未达眼里,却足以让所有人如沐春风。
不等叶德清开口,薛灵犀就先朝景炎欠身:“能得公子相助,是蓁儿之大幸。”
她曾是天枢殿的侍香人,在嫁入叶府之前,就已经认识白广寒了,自然也认识景炎。嫁入叶府后,这些年叶府和景府之间的人情往来从未断过,因而无需叶德清另作介绍。
景炎抱拳回礼:“能不能治好令公子,还不敢保证。”
随后,叶铃上前见礼,接着白书馆也走过来,景炎客气寒暄了一番后,就道:“还是先去看看叶二公子吧。”
叶德清忙道:“是是,公子这边请。”
进了里屋,景炎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会,接着掀开叶蓁的衣裳仔细看了看,片刻后,转身看向丹阳郡主和安岚:“你们怎么看?”
如果整个长安城的名医都奈何不得的病症,被景哥哥治好了,那……丹阳郡主有些诧异地看着景炎,她从未听说景哥哥有回春之术。但是,躺在床上的叶公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病人。
因丹阳郡主没有马上开口,安岚迟疑了一下,便道:“安岚愚钝,猜叶公子或许是……”
偏她话还没说完,外头又一位丫鬟闯进来急急道:“老,老爷,有有客人!”
“你——”叶德清顿时沉下脸,正要发怒,那丫鬟就结结巴巴地道:“已,已经进来了,说是,要,要见老爷,门房的人不知怎的,拦不住。”
叶德清一愣,却接着,一缕梅香飘了进来,那香味虽幽冷寒凉,却似女人温柔的手,轻轻一抚,就能平息人心头无端生出的火。
神秘而又高高在上的大香师,今日竟亲临叶府,并且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平常。
但,这般平常的场面,却让几乎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这是叶府,可叶府门房的下人追过来后,却不敢靠近那擅自闯入者,甚至不敢开口喝斥。
前面那位过来传话的丫鬟已是冷汗涔涔,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薛灵犀回过神,盈盈拜下,安岚和丹阳郡主遂跟着行礼,白书馆亦是深揖。
叶德清见来人竟是崔文君,一时愣住,满肚子的疑问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景炎呵呵一笑,微微欠身:“崔先生怎么也过来了?”
崔文君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目光转向叶德清,正要开口,只是忽然顿住,然后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接着往那上前一步,片刻后,才问:“这是要做什么?”
她问出这句话时,眼睛是看着床上的叶蓁,所以这话听着像是在问叶老爷,也理应是问叶老爷,但是,叶德清却有种不敢随意开口的拘谨。
眼下这些人当中,就景炎能若无其事的跟崔文君对话,因而他回道:“叶老爷与我父亲是旧识,近日父亲听闻叶二公子疾病缠身,便命我过来看看,若是能帮上忙,就尽量帮一帮。”
崔文君从叶蓁脸上收回目光,看向景炎:“帮忙?是你,还是景公有妙手回春之术?”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白广寒有。”景炎微笑,不急不缓地道,“不过是不是能妙手回春却不知,但至少可以收魂回神。”
崔文君又看了景炎一眼,然后往床边靠近两步,片刻后转头看向薛灵犀:“我记得你,天枢殿的侍香人?”
薛灵犀垂下脸:“灵犀不胜荣幸。”
崔文君沉吟片刻,又转向景炎这边,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景炎依旧微笑,叶德清则一头雾水,迟疑了好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崔先生,今日忽然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崔文君却似没有听到叶德清的话,转头看向安岚,不过,这会儿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安岚不明白崔大香师为何忽然这么看自己,却又不敢问,亦不敢与大香师对视,便只得惴惴地垂下脸,心头仔细回想自己之前,是不是在崔大香师面前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一会后,崔文君又问:“白广寒也过来了?”
“在景府。”景炎说着,就转身对叶德清道,“令郎的情况我已看过,叶老爷若是愿意,就让我带令郎去景府一趟。真正有本事救人的是白广寒,并非在下,在下不过是给老爷子跑跑腿,顺便替广寒先生看看还有没有救。”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叶德清连忙点头,紧紧握住景炎的手,激动不已,“犬子就托付给公子了,景公的大恩大德,顺之即便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叶老爷先别急着言谢,需知,白广寒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逆天改命。”景炎目中带着悲悯,“令郎的情况叶老爷心里必是知道一二的,白广寒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所以还是要请叶老爷做好心里准备。”
叶德清擦了擦眼角,勉强稳住心头的激动,点头道“我明白,景公和广寒先生能有如此慈悲之心,无论结果如何,我对景公,对广寒先生对公子都只有感激!”
崔文君在一旁冷眼看着,叶德清命人进来将叶蓁抬出去时,犹豫着该怎么招待崔文君。言嬷嬷便对叶德清表示,招待就不必了,崔先生过来,是想单独问叶老爷几句话,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叶德清忙将崔文君请到旁边的侧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崔先生想问什么?”
崔文君看着叶德清:“你可记得,有个叫白纯的女人?”
“白纯?”叶德清仔细想了想,好一会后,才有些不确定的问,“是不是,以前曾跟先生一块过来寒舍的那位姑娘?”
“没错,就是她。”崔文君接着问,“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她是不是来过你府里?”
“十四年前?”叶德清有些为难地道,“崔先生,这,这么久之前的事,即便是有,在下怕是也记不住了。”
“十四年前的七夕夜,白纯抱着两个婴儿来叶府找叶夫人崔氏,那两婴儿一个刚出生,一个也才出生几天。”崔文君紧紧盯着叶德清,“她们说什么了?那两婴儿,白纯都分别交给了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叶德清的眼睛慢慢失去焦距,若有人看到他现在这幅模样,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时叶老爷的表情,竟跟叶蓁有些相似,看起来明明是醒着,却又像是在做梦。
外面,叶蓁已被稳妥地送到马车上了,景炎见叶德清还未出来,迟疑了一下,便走到侧厅这,正要开口问,却忽然听到里头传出叶德清梦游一样的声音:“十四年前的七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