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叶老爷的哭声也慢慢停下,随后那屋内是长时间的沉默。
要不要告诉叶三姑娘实情,是叶老爷和薛灵犀需要考虑的事,外人没有资格提任何意见。
白广寒出来后,负手站在台阶那,沉默片刻后,才转头对丹阳郡主道:“清耀夫人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你去吧,允你三日假。”
丹阳郡主从惘然地情绪中回过神:“母亲找我?”
旁边的秀兰小心提醒道:“郡主,明日是蓉贵妃的千秋。”
丹阳郡主一怔,才想起这事,蓉贵妃跟清耀夫人关系极好,又是太后的外甥女,上个月清耀夫人就跟她交代了,还让太后发了话,今年蓉贵妃千秋日,她一定得露面。长安城不缺名门贵女,亦不缺才女,几乎每个贵族女子都在想办法抬高自己的身价。清耀夫人深谙其中门道,声名才华这等东西,是需要吹捧的。或许丹阳郡主如今还不屑于此,但清耀夫人较她想得深远,亦能将此事做得漂亮。
清耀夫人没有见过安岚,也不了解安岚,但她绝不会看轻安岚。
当两人的才华在伯仲之间时,别的因素,就能成为成败的关键。
七殿大香师要决定任何事,确实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意见,但是,一个继承人的选择,不仅仅是关系到大香师,还关系到香殿今后的地位。
……
丹阳郡主离开后,白广寒站在一株绿萼梅旁,看着树下两只虫子在打架,他看得很认真,认真得有些出神。
景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抬了抬眉:“这个季节居然还有虫子。”
白广寒曲指一弹,那两只正往梅花树攀爬的虫子即变成一点血迹,随后风干。
景炎笑了笑:“又精进了,我是追不上你了。”
“你的事比我多。”白广寒收回手,转头道,“白园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行迹。”
“意料之中,他布下香境就离开了。”景炎神色略有几分凝重,“丹阳郡主这一趟回宫,自会透露所见所闻,加上崔文君的见证,他也该信个八九成了。叶蓁死后,他再有所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这,景炎嘴角边勾起一抹笑,人对某件事情怀疑的时间越久,反复的时间越长,不确定的感觉就会越重。
白广寒问:“丹阳会说?”
景炎道:“即便她无意炫耀,清耀夫人也会让她说的。”
就是为等到蓉贵妃的千秋,借着清耀夫人为丹阳郡主谋划,将白广寒如何破香境的过程传给对方,他才想尽法子维系着叶蓁的命拖到今日。所有人都知道,薛灵犀曾是白夜最信得过的侍香人,亦是白广寒敬重的人,薛灵犀若有事,白广寒绝不会不管。
七年前,其中一位大香师对白广寒下手,当时情况极为混乱。
除了他和白广寒,没有人清楚真正的内情,包括对白广寒下手的人,一样无法确认,当年那个完美的“陷阱”,究竟是白广寒破的,还是白夜回来破的。对方若想确认白广寒是不是真的能破“陷阱”,就需重新寻找合适的目标,布下新的香境,然后请白广寒入境。
只是,错过七年前那个机会,面对日复一日成长起来的白广寒,没有十足把握之前,那人不敢再出手,也不会轻易试探。所以薛灵犀就成了目标,到底是伺候过大香师的人,对方非常谨慎,也有足够的耐心。为防万一,他甚至没有选择对薛灵犀下手,也没有选择薛灵犀的儿子。因为薛灵犀的儿子如今还不足六岁,那么小孩子,入了香境后,怕是还等不到薛灵犀悟过来,去请白广寒帮忙,那孩子就已经咽气了。
所以,叶蓁成了最佳人选。
大香师深谙人心,叶蓁若出事,薛灵犀在叶家的处境必将变得艰难,到时,薛灵犀就不得不求助于白广寒。
只是,对方却没想到,叶蓁会有那样的病。
无论香境是否被破,叶蓁都会死。
究竟是死于何因,是因为病,还是因为界点去之不慎,除了白广寒,没人清楚。
三个月之前,叶蓁的病就有发作的迹象,那个时候,正好白广寒公开表示,要选继承人。从那开始,藏在暗处的人就按捺不住了,景炎断定他一定会出手,甚至猜出他要选的对象是谁。
今日之事,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就连安岚,也不是意外。
若非遇见她,若非她天赋难得,景炎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这世上确实有巧合,或者说是缘分,也可以将其称之为命运。
但巧合之后的延续,缘分之后的再遇,命运开启后的轨迹,对景炎来说,都是经过严密到苛刻的算计而来的。
……
一会后,两人便往回走,却未走几步,就听到前方传来吵闹声。
白广寒轻轻摇了摇头,景炎淡淡道:“今日之后,罗氏的秘密就会传开,到时他自然也会知道。”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只是他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
原来是赤箭找到白园这,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事。赤箭也是天枢殿的侍香人,此等身份,自然不会被限制下山,但是,身为天枢殿的侍香人,特别是他如今又暂时顶替赤芍打理香殿内务,故而轻易是不能下山的。
听他道明来意后,景炎便笑了笑,原来竟是为赤芍而来。
在刑院内对小可下手的人找到了,这份证据足以证明,小可的死跟赤芍没有关系。
白广寒面无表情地道:“你就是为这事而来?”
赤箭额上冒出冷汗,却还是凭着一股执拗的劲回道:“属下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拖延,所以擅自下山禀报先生。还,还有,这几日殿中也出了好些事,属下愚钝,不敢自作主张,赤芍又被关了起来,找不到人可商议,便想着请,请景公子帮忙出主意。”
“呵……”景炎笑了,却又不说什么。
赤箭冷汗涔涔,白广寒沉默了片刻,就让他先去白园外头候着。
“这个赤箭,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心里还有股文人的执拗劲。”赤箭出去后,景炎慢悠悠地道,“瞧着也像真是情真意切。”
白广寒道:“鲁莽,反更显真情,若是装的,就太高明了。”
“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装。”景炎摇头,“那两人确实两情相悦已久,赤芍出事,他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早就似热锅上的蚂蚁,所以这一找到能还赤芍清白的证据,就再坐不住。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自己都不自知。”
白广寒微蹙眉,他听懂这句话,这些年来,他和景炎之所以抓不到那些内奸,就是因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内奸,甚至到死,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死的。
套话,蛊惑,引诱,本来就是间者的基本功。
“让赤芍出来吧,这一次她确实是被冤枉的。”景炎说着就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道,“他说的那些杂事,你看着办。”
“你去歇会。”白广寒微微颔首,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景炎本是要回自己的院子休息的,只是走了两步后,想了想,就转身往另一边去。
……
丹阳郡主走后,安岚便坐在客房前面的栏杆上,看着头顶的蓝天,一副发呆的模样。
景炎走过去后,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下:“想什么呢。”
安岚起身行礼,景炎摆了摆手:“别那么多礼,来,说说,你这小脑袋瓜又在琢磨什么。”
安岚站在一旁,一脸乖巧地道:“没有。”
“呵——”景炎脸上笑意盎然,“狐狸尾巴藏都藏不住,就别在我跟前装了。”
安岚面上微窘:“只是有点不明白,叶二公子为何会陷入大香师的香境。”
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跟长香殿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怎么就重要到让大香师亲自出手?之前,她还以为那场香境是针对她和丹阳郡主的,但知道叶家的那点秘密后,她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景炎反问:“你觉得呢。”
安岚瞅了景炎一眼,迟疑着道了一句:“是不是,跟天枢殿的内奸一事有关?”
景炎满眼含笑:“接着说。”
安岚心里一跳,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只是却愈加不解。
她所知不多,自然无法将这些事整个联系起来,于是,又摇了摇头:“只是猜的,别的就真的不知道了,不敢骗公子。”
景炎看着她问:“想知道?”
安岚点头。
景炎站起身,想了想,就斟酌着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一遍。只是略去他早知道罗氏的秘密,并为此特意选中叶蓁,引对方出手的情况。
安岚听完后,怔了半响,然后问:“香境能探知人的内心,公子难道就不怕那位大香师从薛灵犀那知道广寒先生的打算?”
景炎道:“薛灵犀从不会另外打听别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
安岚迟疑了一会,又问:“公子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那位大香师从我这探知到什么?”
景炎微微挑眉。
安岚迟疑了一会,又问:“公子,也只让我知道该知道的,是吗?”
“真聪明。”景炎抬手,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眼角眉梢间流露出轻慢浅淡的笑意,唇边却带起一抹雍容怡然的完美弧度,世间男子,再难寻得如此气质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