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君听完后没什么反应,她沉默的表情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这殿内的花香却忽然出现稍许变化,暖香似被寒气所侵,陡然透出冷意。丹阳郡主心里莫名有些慌,却不敢多言,说完后,就微垂着脸安静地候在那,面上沉稳。
良久,崔文君才开口:“你去吧,三日后动身。”
“是。”丹阳郡主赶紧应声,只是将转身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姑,此行是要往何处去?”
崔文君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冷不热,丹阳郡主忙道:“是丹阳多嘴了。”
崔文君缓缓道:“桃花坞的主人相邀,会在那里小住几日。”
桃花坞?
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丹阳郡主唤了浅月进来问了几句,才知道桃花坞的具体位置,据闻那里风景及美。而桃花坞的主人同崔文君是旧认,所以往年崔文君也曾有去那边小住一段日子。
沉吟片刻后,丹阳郡主便问:“可打听出来,广寒先生此行是往何处?”
浅月道:“合谷。”
丹阳郡主一怔,据说上次广寒先生就是从合谷赶回来的,这次又过去,还带着安岚一块……
浅月却接着道:“郡主,从长安到合谷,必经过桃花坞,并且桃花坞前有一条小河,过河的那座石桥是桃花坞的主人建的,河下摆渡的船家,也都是桃花坞的人。”
丹阳郡主看了看浅月给她找来的地图,好一会后才道:“也不是只有桃花坞这条路,旁边不是还有一条道么。”
“那是近这几年才新开出的小路,据说那里山贼很多,并且路不好走,一般没什么人会走那条路的。”浅月说到这,就往丹阳郡主这靠近一步,并将声音压低了,“郡主知道那桃花坞的主人是谁吗?”
丹阳郡主问:“是谁?”
浅月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是谢云大香师的夫人,不过在那边,大家都习惯称她为桃花夫人。”
丹阳郡主怔了一怔,她在玉衡殿这大半年,也隐隐听说谢云大香师对柳璇玑大香师不一般,亦又几次看到两人相处的情景。情之一字,她虽还未有幸能深品其味,但对此却还是拥有女人的天性和直觉。只是之前她还有些疑惑,既然谢云大香师对柳璇玑大香师有情,却为何又一直是那般不远不近的关系,如今才终得明白。
因谢夫人从未在长香殿露过面,她亦不是那等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故浅月忽然道出这么句话,她才猛地意识到,谢云大香师原来已经成家了。
她暗自点头,是了,谢先生虽看着很年轻,但年纪应当不小了。而且似谢家那样的大族,其后辈子弟都是自小就定了亲的,到了年纪就成家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谢云大香师倾慕柳璇玑大香师,谢夫人知道吗?
柳璇玑大香师同姑姑的关系,也有些叫人说不清,而几天后,姑姑还要带她一块去谢夫人那小住,而且,广寒先生和安岚很可能也会在那停留……丹阳郡主忽觉得思绪有些迷乱,却又抓不住头绪。
浅月接着道:“奴婢想着,崔先生应当是不会对郡主说这些杂事,所以奴婢就多嘴提醒郡主,往年奴婢有幸随崔先生去过一次桃花坞,就那一次,奴婢便看出来了,桃花夫人只是在面上同崔先生亲热,私底下却……不一样的。”
浅月是清耀夫人安排进来的人,也顺利成了崔文君的侍香人,但几年下来,她看明白了崔文君不可能会重用她,因而丹阳郡主入了玉衡殿后,她即将讨好巴结的目标对准丹阳郡主。因而,即便别的侍香人在丹阳郡主面前都表现得不卑不亢,她在丹阳郡主面前,却还是以奴婢自称,并且鞍前马后,倒真给丹阳郡主省了不少心。
丹阳郡主便问:“往年,姑姑去桃花坞,都做什么?”
浅月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若是桃花夫人有什么安排就另说了,奴婢就去过一次,那次桃花夫人在桃花坞设宴,是特意为崔先生摆宴的,崔先生原是说好要去的,结果却没有去。”
“后来呢?”
“后来桃花夫人特意找过来,却瞧着崔先生自己请了几位夫人在那品香,奴婢还记得桃花夫人当时那个脸色,不过,不过一句话功夫,桃花夫人就自己找了台阶下了。”
丹阳郡主不解:“姑姑为何应下了又不去?”
浅月有些为难地道:“郡主,对大香师,奴婢只是听命,从不敢多问半句的。”
丹阳郡主微微点头,随后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能为郡主尽点心,是奴婢的荣幸。”浅月微微欠身,“郡主若看得起奴婢,日后有事,也尽可吩咐奴婢去办。”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姿态,以往在清河的时候,丹阳郡主见得并不少,亦习以为常。只是,此时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微微一叹,莫名就想起安岚身边那位叫蓝靛的侍女。为了让安岚掌控刑院,广寒先生当真费了不少苦心,难道广寒先生真的……而安岚,那日,当真是拼了性命挡在凤翥殿门口。
一心二用,她面上却不见异样,片刻后就对浅月微微一笑:“你有心了。”随后示意秀梅给赏钱。长香殿虽是在大雁山这仙境一样的地方,但到底不是仙境,里头的女人也不是真的仙女,故自是免不了要沾些铜臭味。
再说,越是奢华之所,需要的银子就越多,谁也不例外。
丹阳郡主出手很大方,浅月很满意,高兴地接了,又殷勤了几句,然后才退出去。
“这个浅月,有点儿沉不住气,而且心也有点儿大。”浅月走后,秀梅给丹阳郡主送上热茶时,轻声道,“虽说是夫人给安排的人,但郡主还是多留点心,莫什么事都与她说。”
丹阳郡主接过茶,却因一时想着桃花坞的事,一时又想着安岚和白广寒的事,便没有开口,并且表情瞧着有些严肃。秀梅迟疑了一会,同旁边的秀兰对视一眼,就解释道:“不是奴婢生怕她抢了风头,而是……”
丹阳郡主回过神,放下茶杯:“我明白,她如今是姑姑身边的侍香人尚有不满,我又怎么敢收下她。”
秀梅松了口气:“是奴婢多虑了。”
“你和秀兰替我好好收拾,准备妥当些,桃花坞一行,或许真不会顺利。”丹阳郡主说到这,忽然想起之前清耀夫人让她不要去,她心里一时有些乱,于是就站起身,“我去天枢殿看看。”
秀梅一愣,便问:“郡主去那做什么?”
自安岚入长香殿后,崔文君对天枢殿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模糊,所以如今除了必要的庶务往来,玉衡殿的人都不再往天枢殿那边跑了。
“找安岚。”丹阳郡主说着就出去了,并没有让秀梅等人跟着。
……
此时,安岚也自白广寒那知道,他们要从桃花坞那条道去合谷,亦知道,那桃花坞的主人就是谢云的妻子,所以,到时要去桃花坞拜访一下桃花夫人。
安岚诧异:“桃花夫人不住在谢家吗?”
白广寒道:“刚成亲那年住在谢府,后来就搬到桃花坞了。”
“这是为何?”
白广寒瞥了她一眼,有些懒洋洋地道:“不过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你现在无需问那么多。”
安岚看着那双瞧过来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莫名觉得脸上一热,就垂下眼:“听说,崔大香师这几天也会动身去桃花坞。”
白广寒嘴角边露出一抹笑:“或许不止她。”
安岚抬起眼,迟疑着道:“先生不打算换一条路吗?”
“有些事,不是想避就能避得开的。”白广寒看着她莹白的手指,声音淡淡:“如果是迟早的事,我宁愿他早些到来,也不会等到别无选择时再去面对。”
如情爱,如仇恨,如难以违抗的命运,以及不可预知的危险,皆是如此。
安岚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乌沉沉的,纯净而勾人。
片刻后,白广寒抬起眼,却也不碰她,只是盯住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看人的时候,很不一般。”
安岚不解:“什么?”
白广寒这才伸出手,手掌盖在她的双眼上,挡住她的目光,低声道:“什么都写在眼睛里,无惧无畏。”
他捂得并不实,安岚眨了眨眼,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手掌心:“有,那么明显吗?”
白广寒发出一个极轻的音,似笑,又似叹,片刻后,才慢慢放开手。
安岚面上微红,却没有避开他的眼睛,只是这个时候,侍女的话却传进来:“安侍香,丹阳郡主求见。”
安岚一怔,不解道:“郡主这时候来找我,会是什么事?”
自方文建大香师硬闯天枢殿一事后,天枢殿同玉衡殿的关系也跟着变冷,丹阳郡主这会儿却主动找上门,确实叫人意外。
白广寒收回手,又恢复了之前淡漠的神态:“去见一见,多半是想打听你此行一事,正好你也同她打听崔文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