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耀夫人先是一声冷笑,随后笑容慢慢沉下,化成眼里的寒霜:“方家是当崔文君大香师是纸糊的人儿,任由人欺负,还是以为我崔氏不在长安城,所以可以任由人捏圆搓扁?”
方二老爷顿了一顿,遂厉声道:“夫人,此事我方家有证据!”
“既然有证据,为何一开始不拿出来?拖延至今,怕是所谓的证据藏着难以示人的猫腻。”清耀夫人未抬高声音,却也毫不示弱,“难不成这天子脚下,您老还想仗势欺人,可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二老爷年轻时是个身高体瘦的男人,同样瘦长的脸,两只眼睛不大却极其有神,总之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明劲。只是他过了而立之年后,身体开始朝横向发展,脸也开始由长变圆,慢慢的,他身上的脂肪逐渐将他外露的精明掩盖。特别是过了知天命之年后,他整个人比年轻时多了一份圆融,所以如今方二老爷与人交往时,只要不特意扳着脸,做出凶恶状,给人的感觉都是万事好商量的憨厚形象,万般算计都藏在那一句句好言好语里头。
方二老爷瞪了清耀夫人许久,丹阳郡主以为接下来方二老爷定会大声呵斥,然后道出桃花林的一切,却不料,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方二老爷将面上的怒容一点一点收起,并回身重新坐下。
丹阳郡主一怔,清耀夫人则似无事般,唤来丫鬟给方二老爷上茶。
方二老爷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如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慢条斯理地吹着,不急不缓地喝了两口后,才将茶盏轻轻搁在茶几上,然后抬起眼,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却随即又收起面上的笑容,暗暗叹了一声,才道:“夫人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家老太爷是气得几乎掀了桌子,老夫心情不好,适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清耀夫人唇边露出善解人意的笑:“您老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虽是个妇人,却也没那些小肚鸡肠。方家遭此厄运,二老爷您里外忙活,身心乏累,哪有不长火气的。那些气话说过就算了,我未放在心上,还望二老爷也别放在心上。”
方二老爷坐在椅子上虚虚揖了揖手:“夫人果真有雅量,只是……”
清耀夫人顺水推舟:“二老爷既然来了,有话不妨直说。”
方二老爷犹豫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就用一种为对方着想的语气道:“崔文君大香师是个有傲气的人,做什么说什么,应当都不会听别人的。”
清耀夫人淡淡一笑,只是语气中也带上几分无奈:“我那小姑自小就任性,不过她有的是任性狂妄的本钱,到底是大香师,是崔氏的骄傲,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崔家,都不会对此加以指责。”
“这是自然,如同我方家的方文建大香师一样,方大香师的意愿,我方家一样是尽可能的去满足。”方二老爷连着点头,看着清耀夫人道,“所以,夫人对崔文君大香师的意愿,是不是也会顺从。”
清耀夫人对上方二老爷的目光:“我那小姑,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有时候说话做事是只凭喜好不讲实际。所以有些事,还是需要我来把关,如果是不利于她的事,我不仅不会满足,还会尽可能的阻止。”
“但崔先生毕竟是将某些话说出口了,有些事也承认了,夫人以为,这说出来的话,能收得回去吗?”方二老爷说到这,身上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有些话搁夫人这,或许想收就收回去,但崔文君大香师毕竟不是夫人,亦不会对夫人言听计从,老夫说的可对。”
方二老爷说到最后,面上已隐隐带着几分笑,那笑容有点儿似长辈在提点晚辈的意思,又有点儿似掏心窝的感觉。
“有些话无足重轻,怎么做那才是真正重要的。”清耀夫人也跟着笑了一笑:“您老怕是不知道,关于崔文君大香师的事,不仅是我,崔家还有许多人心甘情愿为之赴汤蹈火,无论是任何事。”她说到“任何事”这三个字时,特意将声音加重了几分,然后接着道,“所以倒不需您老这般费心,不过,据闻长香殿这段时间出了不少事,不知面对白广寒大香师时,您老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费心?”
两人将话说到这,算是已经挑明,方家不会让薛氏白死,这件事崔氏怎么也得给个交代;而对崔氏来说,他们也绝不可能会承认薛氏是死于崔文君之手,即便崔文君说过什么,那也不重要,改变不了这个决定。并且清耀夫人后面那句反问,其实是在问依方家如今境况,可有信心同时对付天枢殿和玉衡殿。
而且,说到这,清耀夫人还未罢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那天丹阳也在桃花林里,我听说方大太太是桃花夫人带入桃花林的,并且当时谢云大香师亦在场,方家对此,就没有一点儿别的想法?”
这女人实在叫人讨厌,不仅嘴上一句不输,还事事都一清二楚。她迟迟没有离开长安,定是崔家早就打算要参与进长香殿这场争夺战,如今谢家也藏了祸心,若是再同崔氏为敌,方家怕是会更加举步维艰。
幸好那崔文君不似这女人这般两面三刀,还有可乘之机,只是辉哥儿怕是难解心头之恨了。
“夫人亦是喜欢替别人操心。”方二老爷就着之前的话回了一句,然后顿了顿,才接着道,“不过说到天枢殿,老夫记得,天枢殿有条商道,是从长安通往祁明,并且途经清河。”
清耀夫人想了一会,才点头:“没错,是有这条商道,因此崔氏同天枢殿也有往来。”
“夫人记得就好。”方二老爷说着就站起身,“打扰多时,府里还有事,老夫就先告辞了。”
清耀夫人也不留他,正要命人送客,方二老爷却又道:“夫人不必送了,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老夫刚刚说的事。至于崔大香师,即便夫人不为崔大香师着想,也得为丹阳郡主想一想,毕竟崔先生有了什么事,郡主地位未定,也是一桩烦恼啊。”
清耀夫人没回话,看着方二老爷转身出去后,才沉声道了一句:“果真是老狐狸!”
方二老爷亦是抓住了清耀夫人最在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丹阳郡主在玉衡殿的地位没有定,就凭这一点,清耀夫人不会真的让方家,或是方大香师同崔文君起干戈,所以,对方家来说,这件事完全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方家也透露的他们的意思,那条商道,他们是打算借着此事分一杯羹,或者他们的意图还不仅仅是分一杯羹。
清耀夫人同丹阳郡主点明方二老爷的意思后,跟着就是一声冷哼:“只用薛氏那条不值钱的命,就想换取这么大的好处,方家简直是异想天开!”
丹阳郡主没有说话,她心里暗惊于方家的盘算和妥协,脑海里则浮现出在桃花林里,方玉辉忽然看到薛氏时的那一幕。
除了方玉辉,还有没有人真的在意薛氏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