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会英楼门口被沈燃捯饬的破败不堪,一个前来消费的食客都没有;店内的几人也在沈燃的安抚下过得自得其乐,暂时将万隆丰的挤兑抛到脑后。
醍醐忙着下乡出诊治病救人。
赵一平压着急躁憋在屋里读书写字,只有沈燃的美食能止住他的唠叨。
沈燃在练习制作只依靠蒸煮煎炸就能做好的菜肴。
好在他自己也觉得有趣,只要是能买到的蔬菜,能做成的菜式统统都要试一遍才算。
小麻天天洗萝卜削萝卜也不喊累,也在勤恳练习,盼着有一天能给沈燃打上下手。
而沈燃除了做店里人的饭食,还得给韩凝礼送上一日两餐。
渐渐的,日子已经进了冬月,是腌菜腊肉的好时候。沈燃早早将宽肉条挂在灶台上悬着,后院里也摆上了大大小小的好几只缸。酸菜,冬菜,藠头酱,酸萝卜,甚至还有羊肉泡馍必备的糖蒜。
这些腌菜花费的盐和糖让赵一平咋舌。
虽然现在官府还未收盐税,食盐价平,可砂糖蜜糖完全价比黄金。
从前沈燃不在时,醍醐和赵一平的饭食也就只是能管饱,现在沈燃来了,饭食的水平自然要提升到吃好。
咸菜,最是家乡本味,况且只用简单的调味就能制成。
因而,无论是高级饭铺还是寻常人家,都有自制腌菜的习惯,味道也千变万化不一而足。
所以在沈燃看来,这几缸腌菜都只能算作陪衬。
能让沈燃看重的,只有最大的那一口缸。
半人来高的大缸上盖着木板又压上石头,他还没给店里其他人瞧过。
其实缸里装的东西普通,市面上也有许多卖家出售。
但沈燃寻遍了整个上党城的商家,尝了不知多少,才最终确定,他一定要把这东西改进一番。
如若成功,会英楼将有质的飞跃。
因而,他每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竹制的耙犁,将大缸中的东西翻搅一遍,检查无误才算放心。
今日也照例翻了一遍缸,又检查了小麻削的萝卜之后,他就准备去给韩凝礼送羊羹,端着托盘才到前厅就见韩凝礼已经到了门口,正倚着门框探头探脑。
“进来吧,别探头探脑的。”沈燃将托盘搁在唯一的矮几上,“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我会英楼又有热闹。”
“小郎料事如神,热闹是有的,但不在此处。”韩凝礼神神秘秘的道,“昨日万隆丰食客如云。”
“哦?”沈燃挑眉。
“这几日都不会差就是了,”韩凝礼大口吞咽着,“昨日万隆丰放了新菜,二十个钱一份鲜鱼脍,活鱼现宰,另送醋芹一杯。”
“后来呢?”沈燃不知道如何评价。鲜鱼脍就是生鱼片,河鱼居多,味道腥气难忍,多数佐以橙酱加清酱——这清酱也就是酱油的前身——所以这菜的味道多半是土腥味中掺杂着点酸甜咸。
至于醋芹,赵一平也曾给他普及过,就是醋泡芹菜。只不过大店家都是自己酿醋,泡成的芹菜风味也有所不同罢了。
“后来呀,门槛都踩破了。这几天三十个钱能在万隆丰吃个滚圆,那些粗壮苦力哪里见过这个,都争着去花钱。有钱的食客本不欲和苦力挤在一起,但这鱼脍一出,还有好些照样去的。”
沈燃摇头不止,看来大唐人民的饮食审美实在有待提高。
他经过几日的普及才知道,蒸肉,水煮菜和怪味拌菜,再加上菜汤肉汤和粥饼就构成了唐朝人的全部一日两餐。
而香料和调料的价格颇高,寻常人家想要吃上一顿有滋味的饭食只能到饭店里去。
但饭店的食单无非多了些烤制的肉食和鱼羮;蔬菜的调料和酱汁更是完全胡闹。
这酱汁要么就气味浓郁,与蔬菜不成匹配反而遮盖了食材本味;要么就是肉类制成的怪酱,吃起来油腻呼嘴。
对现代人挑剔的胃口来说,这些东西,几乎算是猪食。
沈燃听了,凝神想了一会儿又问:“韩先生可知道万隆丰还有什么吃食?”
“那可多了,醋蒸鸡,炙羊肉,条子肉都是名菜。”
“如此,万隆丰从前的席面是多少钱一桌?”
“最贵不过三百文。”韩凝礼想了想答。
沈燃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凝礼则埋头猛吃,也不理他。
沈燃与他客气了两句,便又憋进了厨房。
他看着满屋食材,拣出羊肉、猪肉,鸡肉来摆在案上就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还是出去买了些高级的野味,又买了几条鲜活鳜鱼回来养在灶边水槽里。
最后又从后院的大缸里盛出些浆液,稍稍尝了尝就分装在小罐子中。
一切准备停当,他才安心的指导小麻去了。
------------------------------------------
第二日清晨,沈燃起的不算早,还未梳洗就跑出店门,在门口贴上早让韩凝礼给写的红纸告示。
今日特供,长安奢宴。
贴好告示,他就又埋头进了厨房,忙活到日上三竿晌午饭前才带着小麻来到门口。
可能是为配合店面的破败气息,他歪坐在门槛上表现出颓废的样子。
而小麻则手持铜锣高声大喊:“会英楼今日酬宾,长安顶级菜肴特供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长安风味,顶级菜肴特供今日咯。”
这么一吆喝,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蓬头垢面的破门面配上蓬头垢面的三两金,口中吆喝的居然是名贵菜肴,没人看才奇了怪。
随着人群的聚拢,沈燃总算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令人头大的身影,一身宝蓝段子满绣花的被面风格袍衫,格外引人注目。
果然,被挤兑的没了生意的会英楼有此等热闹,万大发绝不甘心不来踩上一脚。
人群中有好事的扬声问道:“三两金,你这长安名菜多少钱一个席面呀。”
沈燃却皱着眉摇头答:“不能说。说了就吓怕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登时就有人讥讽道:“呦呵,小厨子还看不起人了。”
沈燃不顾随之而起的哄笑,而是正色解释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这菜呀,精心准备了好几天,长安城里王公侯爵也难尝到,寻常人家实在是消费不起。要不是这几日闲着没事,我才不费力做这个。”
“你看我行吗?”一个半熟脸的绢布店掌柜走出来,“够不够资格消费你这桌宴席?”
他侧头打量了一番这位掌柜,还是撇嘴摇头。
绢布店掌柜见状有点生气,瞪起眼道:“我这人还就喜好一口吃食,真正的珍馐美味都不知道尝过多少了,在饮食一道上最是舍得花钱。我够不够钱吃你这宴席,你总得报了价才算啊。”
沈燃神神秘秘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文?”绢布店掌柜的问,“是不便宜呀,但我还不至于吃不起。”
沈燃又一脸抱歉,犹豫着低声报出价格:“是三千文。”
瞬间,人群中一片哗然,三千文的席面,亘古未闻。什么样的席面能值的上上党城内一间小房的价格?!
绢布店掌柜站在哪儿也显得有些尴尬:“这...这如何能有人吃得起。你这菜色再好也没人能吃得起。”
“谁说的?”人群中有人搭腔,沈燃辨得出是韩凝礼的声音,“咱们寻常小户吃不起,万大发万掌柜还能吃不起吗?”
这话一出,万掌柜周围的人群竟然散开,将他让到了前头来。
沈燃看得出万掌柜脸上尴尬的神色,依旧笑道:“万掌柜光临,本店当然欢迎,只是...”
万大发却又倨傲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我担心万掌柜也吃不起呀,罢了罢了,再说这穷奢极欲的珍馐美味要是被人学去,实在不值当”沈燃故作夸张,一脸不情愿的推辞着。
万大发听了难免不服,十分轻蔑的站出来道:“嘁,以万某的身家什么吃不起,再说了,我万隆丰什么好菜没有?还瞧得起你几个破菜?”
“既然这样,”沈燃听了立马起身,掸掸身上的土,躬下身来极恭敬的朝门里一挥手:“万掌柜,里面请吧!”
“等等...”万大发暗道不好,“你...你要是骗我怎么办?谁知道你给我吃的是不是好东西。”
沈燃站起身来,摆出职业笑:“也是,未免的我说好您说不好,咱们扯皮个没完,我倒有个提议。”
人群安静下来。
他跟着解释道:“我看这人群中,也有不少财大气粗的掌柜,想必其中定万隆丰的老客,每一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宴席足有十人份量。不若万掌柜邀他们同进店来,若是他们吃了说不好,沈某定不敢收您的饭钱。”
“这...”万大发现在再说不进会英楼,已经晚了。
“我愿意,”绢布店掌柜站了出来,“就是不知道万掌柜肯不肯请我这个老主顾啦。”
“好!”万大发不肯认输的咬咬牙,“既如此,还有我万隆的老客也站出来,凑上十人,今日万某请客!”
沈燃心中暗笑,这个棒槌这么容易上套,我看你敢赖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