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沈燃期盼的,这个年就这么踏踏实实的过去了。
他趁着正月十五上元日之前,往凤儿家去了几次。
送去了酱曲,又指导了技术。
看着凤儿家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场院和茅屋,他确定造酱之事不会出大问题,就彻底踏实下来,足吃足喝了好几天。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上党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恢复了经营。
会英楼也不例外,大清早就下了板子开门迎客。
现在的会英楼到底是顶热门的饭铺,才到晌午饭点,前厅里几乎要座无虚席了。
沈燃自然忙活在厨房。
他从吊子里盛出一碗羊羹,便朝小麻吆喝道:“得空就去端给韩先生吧。”
小麻才应了声去端菜,醍醐就一打门帘子从前厅把脑袋探进来:“靠柜台这桌催菜了,好了吗?”
“马上好了,”他动手起锅装盘,心里不免有点担忧。
根据醍醐的说法,那一桌三个客人,都是浑身乱颤横着进店来的,个个衣装花俏头发蓬乱;点菜时更是目光飘忽,油嘴滑舌,引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却没人敢指指点点。
虽然自己想要提醒她,尽量离他们仨远点,还不能让他们挑出错处来借机找茬。
但醍醐毕竟没有太多经验,他也只能是让她与那一桌保持距离罢了。
饭铺是没有选择客人的权利的,他只盼着几人不是见会英楼生意火爆,前来讹诈的。
将那一桌客人点的菜交给醍醐,他便直接坐在了后厨内的胡床上打算休息一下,可还不等放松了精神,外头就已经吵嚷起来。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专程来闹事的客人开始闹事了。
他只好急忙起身,打帘子往前厅查看情况。
还没走到近前,他已经看见那桌客人将热腾腾的一碗条子肉倒扣在了桌上,揪住了醍醐的衣袖,一副不依不饶的状态正在趁机揩油。
沈燃伸手,用力攥着那地痞的咸猪手,将正在分辩的醍醐让到身后。
他自己则躬下身来笑着问:“几位客官,何必难为小姑娘,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坐中间的那位穿蓝衫子的仰着下巴眯着眼扫了沈燃一眼才扯着长音道:“你是管事的呀?”
看起来他是三人中说了算的那个,沈燃便挪到他身边:“是,这菜有什么问题吗?”
领头的哼了一声,一脸凶神恶煞吼道:“这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给我们兄弟吃,真当我们兄弟是傻子吗?”
沈燃啧了一声,嘀咕道:“不应该啊。”
他说着就掀起倒扣的盘子,用手捏了起条子肉送到嘴里,咂吧了两口,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看来确实是来闹事的,但他还是默念了几句和气生财,耐着性子问道:“几位客官,是觉得这肉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是厨师吗?这肉都酸了,你尝不出来吗?”
开饭店是能挣钱,可也有无奈。
比如此刻,面对着三个混混,即使知道他们就是来闹事的,甚至知道多半是万大发那日听了沈燃的片汤话才送来恶心他的,沈燃也不能直接撕破脸赶他们出去。
所以,即使明知他们是来讹诈的,沈燃也还是维持着笑容。
“这怎么会,”他耐心解释着,“我们会英楼诚信为本,绝不会以次充好。”
那混混也瞪起眼来:“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兄弟还诬陷你吗?”
“这...”沈燃本想说这可说不准,却直接被打断。
对方指着桌上的一团遭污嚷嚷起来:“耶耶我刚吃的这口就是酸的,你要不要自己尝尝再认?”
“这位客官,”沈燃全凭着职业素养在维持笑容,“每一桌的条子肉的用料都是同一块猪肉上的,您看看,满堂的客人可有一人提出肉不新鲜吗?”
他说着就回过身去,见其余食客都不愿惹事,人人都埋着头吃自己的,堂上只剩此起彼伏的咀嚼声。
沈燃便袖着手回身问那混混:“您要是不爱吃条子肉,我再给您换个菜吧。”
他说着就要将那扣撒了的条子肉收拾了,却被混混伸手刁住了袖子:“哎,别动啊,你这是要销毁罪证不成?”
他也只好缩手,不卑不亢道:“那您想怎么办?”
混混理直气壮的喊道:“耶耶吃坏了肚子,你们得赔!”
说了这么多,总算绕到了正题上。
沈燃虽然不悦,但还是很客气:“红口白牙的,我看几位的气色都还不错,这是个什么道理?”
为首的混混递了一个眼神,一边的那个立时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哎呦哎呦个不停。
一边哭诉自己疼痛难忍不舒服,一边咒骂会英楼店大欺客,哩哩啦啦的竟哼哼出些泼妇骂街的曲调来,实在把人恶心的够呛。
“哎呀,这是要做什么。”沈燃装着拿三人没法,一脸愁容的抱着膀子看他们。
他心里是明白的,这三人实在可恶,简直有心让醍醐给他扎上两针,但又担心那人图谋不轨再占便宜,只好作罢。
至于花钱和解更是断然不行,一旦给了钱就算认了菜不新鲜,必定折损买卖。
但对待无赖,也不是完全没辙。
沈燃正在衡量客客气气把他们请出去的成功率,顺便考虑了一下实实在在打他们出去的后果。
一时间还未有决断,就听门口有人高声道:“这是有人捣乱吗?”
无论是其他食客还是面前这些无赖都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去,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个比他稍年长些的中年男人,正被一个书生和几个穿官衣的不良人簇拥着。
而刚刚这一句问话正是出自那位书生之口。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领头的混混腾的拍桌起立,气势汹汹回过头,喉咙中一个滚字没说出来就蔫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那书生身边的中年人极为不屑的略一点下巴,书生就跟着朗声道:“潞州府铜鞮县令在此,何人胆敢冲撞明府,来人,将闹事者拘拿了去。”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三个武人就跨步上前,哗啦啦的从后腰中掏出锁链,三个混混就被锁住了双手,排着队蔫头耷脑的被带出去。
领头的似乎还要辩解,书生直接抬脚踹将过去:“就你们这几块料,当街砍了也是只有错放的没有错杀的。”
店内食客们这才明白,这位是一位县令带着仆从微服出访顺便见义勇为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趁着店里还没恢复平静,沈燃先示意醍醐上楼去歇会儿,随后才快步上前,郑重的行礼道:“小人谢过明府。”
那中年人笑着虚扶他一把:“早想来尝尝这会英楼的风味,本官可不愿意被人搅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