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说学徒们想学做清酱,沈燃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他们不想学这东西,倒说明自己教了一堆傻子。
只要不是食客和菜品有问题,这都不算大事。
他放松下来又拿起筷子,边吃边问道:“你怎么说的?”
小麻叹了口气,未等说话,就听有人站在后院中敲门。
随后就是程六的声音,叫嚷道:“是小师父回来了吗?我们有事想和小师父商量。”
小麻皱眉看向沈燃,见他泰然自若的吃着,便要开口回绝。
却不想沈燃头也没抬的朝门口道:“进来吧。”
门分左右,除去张华之外,剩余的三人鱼贯而入,一下挤在沈燃吃饭的高桌前头,直接把小麻挤到了门边。
程六本来很有决心。
他早发觉,会英楼的菜品,离了沈燃酿造的清酱就没了灵魂。
所以,今日无论是好好说还是闹事情,他必定要学到清酱的制法。
才刚听见厨房中有动静,他马上撺掇了几人,过来讨个说法。
虽然张华那个不合群的只顾在教室练习不愿参与,但三个人也足够了。
可没想到,他们三人气势汹汹进来,沈燃全不当一回事。
这位小师父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高桌后头,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喝粥吃菜。
他一时慌了手脚,竟不知从何说起。
剩下的王三和赵平也都往后闪了一步,将程六拱到了前头来。
沈燃啧了一声,放下粥碗才笑道:“想学做清酱是吧。”
程六见他脸上又是那瘆人的笑容,不免有些磕巴道:“是...是...不是...小师父啊...”
对于这种做事前气势汹汹,真到事情上反而吞吞吐吐的玩意儿,沈燃自然很是不屑,可问题还要解决。
他也就该吃吃该喝喝,漫不经心道:“我先问你,今天又闹事了没有。”
程六缩缩脖子,即刻连声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现在都指望着小麻师兄教手艺,哪里还敢找他的麻烦。”
沈燃将粥碗稳稳放在桌上,才抬起头来,一双笑眼瞪的程六汗毛直立。
“你们不敢找小麻的麻烦,却敢来找我的麻烦?”
这一问,程六即刻颓丧下去,嗫喏道:“我们都教了学费,学不会是我们笨,可不教给我们...”
沈燃的声音非常平缓,只道:“你们交了十贯钱的学费,就想学这个日进斗金的造酱法么?”
这话在理,三个学徒听完就低头看地,谁也不开腔。
沈燃只好起身,缓缓道:“要学也成。”
三人眼中又燃起希望的火苗。
“如果要学,明日请假回去,和你们东家掌柜说,黄金千两,包教包会。”
程六听到这里,实在不忿,乍着嗓子道:“这哪是要价,简直是要我们绝了这个心思。”
沈燃不气反笑:“这还能讲价吗?”
程六一听这话就泄了气,缩在一旁不接话。
他也明白,手艺在人家手里,人家不愿讲价,自己没什么办法。
在一旁听着的王三却叹气道:“可我们出不起这么些钱。如果没有清酱,我们学了半天,回去还是什么都做不成,东家照样不干啊。”
沈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端起粥碗来,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明日给你们放假,都回去问问。是要花千两黄金和几个月的时间来学造酱,再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将清酱制成,还是要花三百文一斗买现成的。”
这话一出,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递送眼神示意对方说话。
但谁也不肯出头,只好等明日拿着沈燃的方案回去和各自的东家商量。
沈燃冷哼一声,又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将三人晾在一旁。
小麻只好从门边上前一步,吩咐道:“都休息去吧,明天好不容易放假,起的越晚假期越短。”
三人这才不情愿走了。
小麻再次关上门,回身朝沈燃道:“这就是阿兄说的,技术才是硬道理吧。”
一连几日,沈燃都觉得自己的饭吃的很不舒服。
虽然学徒放假回来,都说东家答应了三百文一斗的清酱钱。
但还没舒服多久,掌柜的又开始让他操心了。
自从学徒们来了之后,沈燃就鲜少在厨房和小麻一桌用饭,都是他端了饭菜上楼,在掌柜的屋里和醍醐三人同桌。
这几日每每一到饭桌上,赵一平就向他投来瘆人的目光,似乎在等他说已经推辞掉了邀请。
他已然从刘二那里知道了掌柜的在害怕什么,但要是实话实说难免显得自己有攀附之心。
眼看快到四月,距离受邀前往刺史府的日子越来越近。
沈燃只好找了一个不算忙的下午,取来笔墨纸砚在厨房中冥思苦想的写食单子。
报菜名不难,他能做的菜没有一百也有十道,但一不知刺史府几人做客,二不知各人忌口,所以还是颇费了些精力。
涂涂改改的写了二十多个菜,写完最后一道清蒸鲥鱼就起身送去给掌柜的。
他上了二楼,也不敲门,大喇喇推门就进。
边走边道:“掌柜的,我写了食单子你看看。”
赵一平本盘坐在榻上,正用一块上好的皮子垫着些许铜钱金锭数的来劲。
猛一听有动静,吓了一个哆嗦,将财货收拢在怀里,才看清是沈燃来了。
他抬手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
沈燃知道自己一时忘形有些唐突,忙道:“后日要到刺史府上,我拟了个食单子给掌柜的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赵一平看都不想看,压低声音怒道:“写什么食单,说了百遍不许去。”
沈燃见他固执,也一屁股在床榻上坐下,手中扒拉着面前的小金豆子道:“我要是不去,就算把本州的父母官得罪了。这玩意儿难免越挣越少,恐怕不够往后的花用。”
赵一平拧着眉瞪他,实在纳闷这沈燃怎么总能戳到别人心窝子,一时没组织上反驳的语言。
沈燃又嬉皮笑脸道:“再说了,咱们是开门做买卖的,有生意找上门都不接,这不是人设不稳引人怀疑吗?”
他说着将食单展开递到掌柜的面前,补充道:“您老人家就看看,别回头因着我年轻,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反而露了马脚。”
这一通连哄带吓唬,赵一平也没了办法,接过食单来细细查看一番才道:“这道金银馒头不好,都多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写蒸饼。我听人说,长安城里都吃金银夹花平截,换了这个吧。另外,你这菜虽然都是香料足的,但没什么野味,唐人没咱们这么讲究卫生,还像原始人似的觉得不吃野味不高档,得添上。”
沈燃听着连连点头,长叹一声道:“掌柜的说的是,我再添上几道菜容易,只不知道这金银夹花平截是什么。”
这话一出,赵一平如何还能不明白,这金银馒头分明是沈燃故意留下,好让自己显摆水平的错漏。
再见沈燃这副虚假嘴脸,气的他抄起枕头来一把贯过去怒道:“滚蛋!”
问题已经解决,沈燃也没必要再留下,嬉笑两声就要溜。
走到门口才一拍脑门,又回身道:“还得麻烦掌柜的帮我写个四月初一歇业的告示,得写明白,是因为我要去刺史府掌勺才歇业的。”
他说完就溜,已经踩在楼梯上,还能听见赵一平闷闷的叫骂声。
“韩先生说的没错,你个小王蛋是挺会装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