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站在万隆丰门口，不免还是有些感慨。

看着面前这座三层小楼，他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到上党城的情景。

那时，他就蹲在现在这地方，忍着饥饿，看着面前的豪华饭铺人流如织，犹豫着如何给自己找一份生计。

短短数月，万隆丰已经成了眼前这副门可罗雀的样子，闲坐着聊天的酒博士和门口的积灰，无一不昭示着这家饭铺不可能恢复往日繁荣了。

小麻看着沈燃发呆的样子，也犹豫着问：“阿兄，他们不会不让我们进吧。”

沈燃轻笑一声，片腿就往万隆丰的门里迈进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地方是板上钉钉的硬道理。

他二人才进们，就有伙计迎上来，客气招呼道：“客官您坐，今天吃点什么，都是一等一的新鲜...是你？”

这伙计正是小三子，在会英楼门口买羊羹时挨过沈燃骂的那个。

他听见有人进店，以为总算生意好转，兴高采烈的往外迎出来，却不想来的是三两金这个对头。

沈燃早把这人忘了个干净，只听小三子冷冷道：“出去出去，同行恕不接待。”

小麻厉声道：“好大的规矩，同行吃饭不给钱是怎的？”

“我管你给不给钱，”小三子作势要伸手推他们出去，“反正就不接待你们两个。”

沈燃抬手将小麻往后让了让，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荷包丢给小三子，正色道：“我家饭铺不开，能算什么同行，可着这些钱安排菜，别给我省钱。”

小三子打开荷包看了看，里头铜钱不算多，可还有小小一角金子，立刻眉开眼笑。

“那上楼吧，”他弓着腰给沈燃引路，“今天想吃点什么？”

沈燃左右看看，随意拣了一个雅间坐定，跟着吩咐道：“就不上楼了，酒菜你看着弄吧，把桌子铺满为止，不够我再添。”

他给的钱远超出一桌菜的价格，小三子哪还会有不愿意的，只满脸堆笑，躬身应声，就退出雅间准备饭菜去了。

小麻这才道：“是不是有点浪费？阿兄从前说浪费不好。”

沈燃瞥他一眼：“你这孩子，到底是来找万隆丰的麻烦，还是找我的麻烦。”

小麻傻笑着左右看着屋里的装潢，惊讶道：“万大发好有钱，这里比咱们那儿可奢华多了。”

他们进门时，沈燃便在观察，这万隆丰的一楼，居然设有假山水景，挂着的帷幕也都是夏纱这种百姓穿不起的料子，更不用提满堂的硬木家具，确实称得上奢靡。

沈燃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道：“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来了，白费了这些钱财心机。”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小三子才来上菜。

他一个个托盘端过来，跑了五六次才算将桌子铺满。

看着面前渐渐铺满的矮桌，沈燃一点食欲都没有，沉着脸侧头看小麻。

小麻自然心领神会，抬筷子挨个尝起来，也是眉头越皱越深。

端杯喝了几口水权当漱口，才同身旁的小三子道：“这都是什么味道。”

小三子听了也不高兴，自忖他已经付了钱，倨傲道：“我家菜就是这个味道，吃就吃不吃就出去。”

“算了，”沈燃抬着眼皮看他，“这几个菜就放着吧，你去厨房，让他们给我做一道粥底鱼锅来，我吃完就走。”

“做什么？”小三子没听清。

小麻啧了一声，解释道：“你只管去和曹铛头说，他会做的。”

“真是麻烦。”小三子已经没了耐心，但还是得听着吩咐，骂骂咧咧的往后厨去了。

小麻看着小三子的背影，低声道：“阿兄，张华说的好像是真的，这满桌子菜，竟然没有一道是程六做的。”

沈燃点点头：“我现在才发现，咱们会英楼的生意好，也未必是我的厨艺真有多高，全是同行们衬托啊。”

“哎，”小麻看着满桌的菜也很痛苦，“本来好好的鸡，好好的鱼，好好的羊，简直死不瞑目啊。这曹老大蠢得可以，放着好好的高手不用，自己糟践食材却不心疼。”

沈燃叹气道：“后厨的规矩就是这样，本事再高也得听铛头的，程六到底不是人在矮檐下的那种人。”

他两人正说着，外头就吵嚷起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喊着：“在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小麻抻着脖子一看，回头低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片刻之间，曹老大已经到了他两人近前，手执一柄菜刀，指着沈燃道：“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来找事，还不快滚，别脏了耶耶的地方。”

沈燃才不管围观的那些伙计，只是面带微笑，柔声问道：“我的粥底鱼锅呢？”

“呸，”曹老大愤愤道，“什么粥底鱼锅，那样低级菜式进不了我万隆丰的大门。”

看来这人早就妒火中烧了，沈燃自然不跟他废话。

小麻猛的站起来，高声喊道：“把刀放下，你跟谁比比划划的呢，闹到官府，大家脸上无光。”

“小麻，不得无礼，”沈燃保持着笑容朝曹老大道，“我们就是吃个饭，你要是不会做，让会做的给我做来。”

曹老大已经被他这幅皮笑肉不笑气的发昏，将菜刀交到左手，就要来抓沈燃的衣领。

沈燃向后一闪身，躲过他伸来的右手，直接抬脚揣在他的胫骨上。

曹老大没有防备，哎呦一声就歪下去，忍痛站稳了身子才发现菜刀已经到了沈燃手上。

沈燃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菜刀，笑道：“要是吃饭的家伙都拿不住的话，不如送我吧。”

“你...”

菜刀在别人手上，曹老大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着牙发狠。

沈燃也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笑着看他。

正在僵持间，却听外头又传来一声：“粥底鱼锅来了。”

小麻抬头看去，只见程六身着沈燃送的罩袍，双手捧着托盘，来上菜了。

他又惊又喜，叫到：“你真的在？”

程六在围观的博士和伙计见挤出一条路，喜笑颜开进了雅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站在那里发狠的曹老大，端端正正将托盘摆在桌上，朝沈燃道：“小师父尝尝吧，只是时间有限，材料也不全，千万别怪罪。”

沈燃只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锅子，也没有要吃的动作，而是问道：“你可签了身契？”

程六立刻明白，和气道：“没签过。”

“这锅子没毛病。”小麻哈着热气放下筷子，“好吃。”

沈燃挑眉看向程六：“跟我走吗？”

“啊？”

“我问你是要留在这儿烧火，还是跟我回会英楼去，做个铛头。”

“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兄！”程六感激涕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差给沈燃磕三个响头了。

沈燃拎着菜刀起身，小麻跟在后头，示意程六跟上。

曹老大站在原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跺着脚骂道：“狗杀才，往后不要让耶耶见到你。”

周围的伙计也不想给他们让道，沈燃只得微微一笑，头都不回将手中菜刀向后掷出去，忽的一声，菜刀狠狠剁在曹老大身旁的柱子上，离他的脑袋不过寸许。

曹老大虽然强忍着没有露出后怕的神色，伙计们却已一片哗然。

沈燃口中还道：“吃饭的家伙还你，拿不拿的住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说罢，直接扒拉开那些伙计博士，大摇大摆的领着小麻和程六迈步出门，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