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英楼的前厅阔大,此时又只剩下沈燃和王沐两人。
王沐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厅上回荡起来,有些发虚。
沈燃听他问的莫名其妙,只搪塞道:“今日是王掌柜特地来见我的吗?”
“何必装傻,”王沐挑眉道,“您是会英楼的主人,难道不知道今日的晚宴,是谁预约的吗?”
“我是主人不假,我不知是谁预约的也是真。”
王沐话中带刺道:“沈郎君真的不好奇,我为什么也来赴宴吗?”
沈燃连眼都没抬,专注的用筷子破拆一条微焦的烤鱼,一副对王沐的话毫无兴趣的样子。
王沐先是嘴角朝下瞥,等了片刻见沈燃确实没有回应的意思,才道:“看来,沈郎君对河东道北部各府各县的生意没什么兴趣。沈郎君是上党城中的新秀,您积攒财富的故事,我也听了些虚实参半的故事,后来又听县丞说了沈郎君的城门税策,以为郎君是不可多得的商贾之才。却没想到,郎君的目光短浅,竟然甘于死守潞州一处了吗?”
“哎...”沈燃叹着气撂下筷子,正眼瞧着王沐,片刻才道:“不是对河东道北部的生意没兴趣,是对有话不会直说的人没兴趣。”
“那我便要和郎君好好说上一说了。想必小郎也知道,这河东道的物产,如果想要进入北部的朔州云州恒州代州等地,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北都并州的,那里虽比不上东都和长安繁华,但也差不了几分,其中林立的商户,多半都是我王家的附庸。说句托大的话,各处的货物要想往并州城里卖,也是绕不开我王氏一族的。”
沈燃啧了一声,边吃着烤鱼边道:“说重点,大家都这么忙,哪有时间在这里废话。”
王沐噎在当场,长出了一口气才道:“郎君想听我说什么?”
“我酱园的货物若要进并州,是什么条件;若是王氏代卖,将我酱园的货物销往恒州云州等地,又是什么条件。”
“沈郎君如此直接,王沐也不多废话。我自然是想要将沈氏酱园的货物销往河东道北部各府各县的,这倒不消郎君多说。至于条件...”
王沐说着忽而正经下来,有几分拿捏的意味,幽幽道:“不需沈郎分心照拂,我王氏将一应事情统统办妥,只抽七成。”
沈燃又啧了一声,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王沐丝毫不理,细细嚼着鱼肉,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喝。
他一筷子一筷子的将整条鱼吞净,又慢条斯理的拿起手边的帕子抹干净嘴角,才反问道:“这是最终的条件?”
王沐黑脸道:“若沈郎不愿,可再出价。”
“我可没工夫和你玩猜谜,”沈燃抖了抖袍衫,“你要是有别的方案就说出来。”
“那么,只分六成如何?毕竟这可不要郎君费心经营了,都是我王氏跑前跑后的给沈氏酱园办事,四六开已经算是公平了。”
沈燃轻叹了口气,从吴敬斌离开到现在,自己和王沐说的都是酱园生意向北推进的事情。
在这之间,那王沐费的口舌可是自己的数倍,无论他多么话里带刺,多么态度倨傲,都是虚张声势而已。
最怕这桩买卖不成的,是他王沐,不是沈燃自己。
那边焦急等着沈燃回话,他却偏是慢条斯理:“我这人平时不爱说废话,所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问王掌柜了,还有没有别的方案。”
王沐有些气急败坏,拍桌道:“别的方案别的方案,沈郎到底想怎么分账,现在干脆说清楚。要是两厢情愿,还则罢了;若是郎君偏要固执己见,那我也只好那王氏的本事出来说话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沈燃轻声道,“王掌柜最好记着,您刚才这句威胁,一时半会儿我是忘不了了。”
他说着起身,站定在王沐跟前道:“王掌柜应该知道我家在哪儿,如果改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沈燃边说便朝后厨的方向招了招手,又朝王沐拱手道:“沈燃多谢王掌柜今日款待,已经吃饱喝足,恕我少陪了。”
王沐还呆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燃却已经榻上了堂下的小木桥,往店外走了。
程六此时擦抹着双手从后厨出来,朝着座上的王沐恭敬道:“一共三贯大钱,王掌柜赏下来吧。”
沈燃出了会英楼的大门,还稍有些疑惑,按着王沐这个毛躁性子,此时竟然没有叫骂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趁着天色未暗,溜溜达达的回家去了。
进家门时,他已经料定韩凝礼会在等他,等到了正堂上才见,掌柜的也在。
他还没坐稳就被两人团团围住,连声问着什么情况。
沈燃从韩凝礼手中接过一只冰碗子,囫囵吞了两口才道:“没什么情况,就是寻常的答谢宴。”
掌柜的半信半疑道:“真的?”
“这还能有假。”
韩凝礼又问:“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燃也有些无奈,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和王沐闹了个不欢而散,只得应付道:“吴敬斌他儿子病了好像,家里来人喊他回去了,剩下我和王沐有什么好吃喝的,索性就散了呗。”
韩凝礼双手抱胸往后靠了一下,疑惑道:“吴敬斌的儿子病了?”
沈燃点头:“说不是大事,但挺急的,叫他回去了。”
“有意思,”韩凝礼轻哼一声,“你不知道吴敬斌的儿子有什么毛病?”
赵一平和沈燃同样一脸无知,反问道:“有什么毛病?”
韩凝礼此时又俯身凑近,故弄玄虚道:“就是看见大姑娘就走不动道的毛病,街面上被他糟践了的平民女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赵一平看看沈燃,“他儿子这毛病,叫他回家也不顶什么大用啊,不如从花满楼接几个周正的回家。”
“掌柜的怎么不明白,”韩凝礼瘪嘴道,“那吴敬斌的儿子吴瑜,肯定是闯了祸,他娘搞不定,才喊他爹回去的。”
这个八卦虽然烂俗,但沈燃还是悄悄记在了心里。
他想了想,反问道:“他儿子这毛病,就没人管管吗?”
韩凝礼摇头不迭:“谁敢管啊,那县令是尊菩萨,轻易不碰执行工作;咱们县大大小小的事,哪一桩不得经过吴敬斌的手?除非谁真不要命了,来管这档子破事。”
赵一平又问:“那些女孩的家人呢?就这么忍气吞声了?”
沈燃也摇头道:“高门大院里的女子出门,有哪个不是帷帽遮脸,还得带上五六个随从;能在街面上抛头露面的女孩家里,又有谁能弄得过吴敬斌,最好的结果,就是拿钱了事,再把糟了祸的女子往尼姑庵里一送,就当没这事发生了。”
韩凝礼点头道:“阿燃果然有生活。”
沈燃啧了一声,一脚踹过去道:“你他娘的才有这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