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了顺环环的毛,好一阵安抚之后它终于再次静下来。
“我要带它走。”月谣语出惊人,照春的嘴巴大得再次能塞下一个鸡蛋,“什么?!”
姬桓道:“不行。”
月谣把环环身上的毛都捋顺了,站起来挡在它和姬桓之间,语气强硬地说:“环环不会主动伤人,它现在需要我,我一定要带它走。”
“我们此行是为了铲除凶兽,你却带着凶兽同行,你让你的部下怎么想?”
月谣倔强地移开目光,下颚微微地扬起,“人又善恶,凶兽就不能分好坏?我才是主帅,谁敢不从?姬桓,这儿不是你的逍遥门,在这儿,上下一心,齐的……是我的命令。”
姬桓望着她,良久低低地叹息,态度软和起来:“你若一定要带它走,日后会生出很多麻烦。”
月谣没有说话,突然走向那两只狍鸮的尸体,利落地将它们翻过身来,剑光闪过之际,它们的肚皮便被剖开了。照春看着月谣徒手伸进还没有凉透的狍鸮肚子里,在里面一阵掏索,最后连肠子带血地掏出一大堆内脏,顿时头皮发麻,跑到一边干呕去了。
环环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姬桓,戒备地绕过他走到了月谣身边,低头在那一堆内脏上嗅了嗅,最后叼起内胆嚼吧嚼吧就吞下去了。月谣走到另一具狍鸮尸体身边,手起刀落又取出内胆给环环吃。
姬桓看着她熟练地剖解狍鸮,忽然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拉到了水边。
照春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一回头就看见了叫他惊呆的一幕。只见姬桓抓着月谣的手蹲在水边搓洗,认真得就好像对待一件被弄脏了珍宝一样。
“你和它,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谣的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双手被姬桓握着搓洗,脑袋里嗡地一声,也愣了。
为什么?他不是厌弃自己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对姬桓不抱任何希望了,或许这一辈子都这样了吧……可沿途过来,他却好像换了一个人。
姬桓仔细得连她的指甲缝都没放过,月谣沉默地看着他像照顾一个小孩一样给自己洗手,半晌,道:“这里是我和环环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姬桓眉心拧了一下。
他第一次遇到环环也是在阳污山,当时的月谣走投无路,是它神兵天降将她叼走,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定了,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当时环环是将她救走了。也就是说,那时的月谣已经和环环认识很久了。
“是当时逍遥门的入门考试吗?”
月谣微微吃惊,片刻才嗯了一声。
姬桓将她湿漉漉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问:“为什么叫环环?”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答案大家心知肚明,可他不知为何,就是很想从月谣口中明确地得到答案。
月谣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带着三分刻薄,“因为我想羞辱你。”说罢手一抽便站了起来,然而刚走一步就被他拽住,姬桓的声音低沉得就好像雨前闷热的水面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说:“对不起。”
月谣的脚步一下子仿佛被什么凝固在地上。
“很多事,我以前都不知道……”他还想说话,却被月谣急促地打断:“姬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要再提。”
姬桓的手猛地一松,眼神一下子沉寂下去。
空气中忽然甩来一连串水滴,此时的环环已经快速恢复了体力,还在水里游了一圈将血气都洗干净。月谣走过去,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我们以后不分开了。”
环环好像能听懂一样,脑袋在她的手心里拱了两下。
当三人一兽走出阳污山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棠摩云等得急了,打算再不出来就要进山寻人,却见他们不仅毫发无伤地出来,身后还跟了一只体型庞大的凶兽……
“有凶兽!”
“戒备!”
万道剑光闪过,新军全部如临大敌,月谣高声道:“全部住手!”
棠摩云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卸下了剑,五万新军齐刷刷亮剑,又齐刷刷卸剑。
月朗声道:“诸位!这只凶兽将随我们一起除魔!它并不伤人,方才在山中,它还助我和姬掌门一同铲除狍鸮!”
新军们全部面面相觑,最后没有任何怀疑地收剑应是。
姬桓原以为她将环环带出来,会遭到质疑或是反对,没想到这五万新军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上下一心。
天将暮时,五万新军终于到了逍遥门前,原本如岛屿一般凌空立在终极渊之上的逍遥门彻底陷入了黑雾之中,全然没了往日的盛况,像是要沉沉坠入深渊一样。
姬桓望着今非昔比的逍遥门,拔剑横空劈去,那浓重的黑雾沉沉地散开去,露出一条狭长的石桥,只能供一人通过。月谣皱了一下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姬桓道:“这是祖师越人子建立逍遥门的时候就设下的暗道,危急时刻可以连接逍遥门和外界。”
月谣没有说话。
进入了逍遥门后,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浩劫是多么地惨烈,比起米脂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遍地都是弟子的残骸,大部分已经开始腐烂,所有死者皆面目全非、四肢不全,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是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们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剑。那血多的即便是黑色的弟子服也遮掩不住,空气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腐朽味。
五万新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景,全部保持了沉默。
“让兄弟们小心,可能会有残留的凶兽。”
棠摩云称是,立刻吩咐下去,新军们十人一组,对逍遥门进行搜索。
照春跟在姬桓身后,难过地抹了把眼泪,饶是姬桓平日里冷酷,也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黑雾绝望地笼罩了整个逍遥门,伴随着黑夜降临,四周很快伸手不见五指。
月谣跟着姬桓走,忽然发现这条路非常熟悉,因为那是通往藏书阁的地方。不等她问话,姬桓忽然慢了一步,回过头来抓住她的手,很低地说:“跟我走,小心地上。”
话音刚落,月谣脚下便踢到什么软物,一个趔趄扑进他怀里,姬桓一把接住她,沉默了一下,道:“小心。”
月谣没有说话,方才那个触感,分明是一具尸体。
昔日同门横尸脚下,她再冷漠也做不到视若无睹。昔日天下第一大门派,赫赫扬扬,却一朝成了炼狱,真是令人唏嘘。
感伤之间,藏书阁已经到了。
整个藏书阁只有屋顶那颗鎏金宝珠发出幽幽的光泽,把偌大的藏书阁照得好像地府里的鬼宫一样。
姬桓带着她和照春直接走进去,三人一兽踩着木制的楼梯一路向上。
这里是藏书阁,除了书什么也没有,眼下危机在即,他来藏书阁做什么?
月谣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姬桓在第九层大门前站定,牵着月谣的手心里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九层……她在藏书阁那么多年,从来没来过这儿,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什么。当初息微驻守藏书阁的时候就同她说过,只有逍遥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才能由掌门人打开第九层。
她望着黑夜中只有一个朦胧影子的姬桓,轻轻回握了一下他,带着一丝鼓励的味道。
黑暗中姬桓似乎回了一下头,但太黑了,月谣看不清楚,只能听到照春在身后问:“师兄,这里是什么?”
第九层没有钥匙,要打开它就要靠历代掌门传承之物阳汗剑。
阳汗剑凌空而立,幽幽地发出明光,与藏书阁屋顶宝珠遥相应和。姬桓隔空御气,那剑仿佛有人握住一般,飞快地画出一道符咒,紧接着便泛着金光扑向了沉重的寒铁大门。符咒撞击到门的一刹那,明光像是要将人灼瞎一样厉害,烧得月谣眼睛一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刺痛间眼皮上一暖,是姬桓捂住了她的眼睛。过了很久他才移开手,那好像要将人刺瞎一样的光芒已经消失了,沉重的寒铁大门訇然大开,星点幽光从门后泄露出来,诡异得好像一个异世。
“走吧。”
月谣由姬桓牵着走进了大门,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有很多星光,蓝色或是紫色的,漂浮在空中,非常的美丽,星光好像有灵气一样,自从他们一进入就围着他们转。脚下的触感告诉她下面并不是模板,反倒像是土地,凹凸不平,还有几分湿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因眼睛没有恢复,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姬桓,道:“这是什么地方?”
照春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特意打了两个哈欠,总算恢复了视力,然而一看清眼前的景象,当即退后了半步,张着嘴连连倒抽气,“这……这……这……!”
月谣心头一紧,用力睁大了眼睛,刺痛间只见前方星光明亮处,隐约有许多人盘膝而坐,清一色保持着一致的姿态,好像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