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曦霍然起身,“什么!”
那名下级士官仓促说道,“夏仁义、沈昭、叶嘉三位军将一同叛变,谎称清君侧,率领驻守在城外的十万王师,同大司马里应外合攻打东、西、南三个城门!大司寇已身受重伤!张大人命末将立刻向陛下禀报!叛贼早有预谋,来势汹汹,望陛下暂时离宫,以策万全!”
和曦早猜到大司马暗地里在蓄养死士,但没料到镇守帝畿的十万王师竟然全部落入他的手里。
“陛下!请赶紧离宫吧!”高丰苦苦哀求,向来精于算计的脸上充满了恳切。
和曦拂袖厉斥,“朕是天子,大虞之主,叛贼当前,焉能弃宫而去!”他掷地有声,完全没有回还的余地,“高丰!去通知王后,清点人数,稳住后宫!”
高丰急急慌慌地就去了,连一贯的礼数都忘了。和曦闭了闭眼,目光落在那名下级士官身上,眉头微微一皱,“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棠摩云!”
和曦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是新兵营的?”
“是!”棠摩云金石迸击般的声音响起,“小人是云大人麾下的!”
“朕给你一个任务,守着清思殿,保护云卿。”
棠摩云有些愕然,叛军当前,他身为天子却不是让别人保护自己,而是去保护月谣?
但他来不及多想,年轻的天子已大步走了,绣着祥龙的玄红色袖口一下子消失在了黑夜里。风透过大开的殿门呼啸着吹进来,吹得合室烛火剧烈地抖动,就像这个夜晚的人心浮动。
棠摩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往内室走去,只见月谣好像死去一样躺在龙床上,面色犹如一张白纸一样苍白。
“云大人……?”他快步走过去,狐疑地看了一会,心里头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心下一动,便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她的鼻子下方探了探。
还好,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活着……
空气中传来一丝异动,轻得几乎听不到,他猛地转过身去,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部的剑柄上,“什么人?!”
然而空气中静悄悄的,仿佛刚才只是错觉。棠摩云在原地等了一会,猫着步子靠过去,对着柱子后面一剑砍去。剑尖所指之处,空气宛如流水般拂动,空无一物……
无极宫外层层重兵把守,将之围得犹如铁桶,和曦站在空旷的殿内,两旁站满了侍卫,个个剑拔弩张。他负手背对殿门站着,就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恍惚中似乎能听到来自前方的厮杀声,合着血肉深深地震颤着灵魂。
这个王朝太脆弱了,它刚刚摆脱贫困和虚弱,即将走向新兴,决不能再出现动、乱。
“报!”建福门外飞快冲进来一个士兵,“东城门已破,叛军已进入瓮城!陛下!请快离开王宫!”东城门是离王宫最近的一个门,瓮城是最后的防线,若是瓮城被破,叛军就可长驱直入。
和曦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面,紧紧地握成拳。
“所有将士!”他猛地转身,明亮的灯火下,眼睛闪着刚毅的光芒,斩钉截铁地,“拿起你们的武器!为了今夜无辜死去的百姓和兄弟!随朕出宫,剿杀乱臣贼子!”
甲胄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宛如雷鸣隆隆,上万禁卫军齐刷刷跪下,“谨遵圣命!”
建福门沉重的大门訇然而开,上万将士犹如一把沉重的利剑杀出宫门,和曦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冷冷反
射着光芒。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什么人,紧接着前方开路的禁卫们一下子沸腾起来,将在黑夜中隐藏得不那么好的人团团围住。
那人并不惧怕,甚至在刀剑离自己喉咙只有半寸的时候也没有动一下。
“姬掌门?”和曦一眼就认出了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深深地皱起。禁卫收到和曦的示意,纷纷撤下了剑。
姬桓微微抬头,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陛下,两年前幽都城和多首城叛变,虽已平定,但剩下九城未必对帝畿心存忌惮,仍存不臣之心,此次内乱若不能尽快平定,恐怕夜长梦多。十万王师虽善战,但对此次谋反大都不知内情,只以为是清君侧,其实对陛下仍旧忠心。若是能杀了师忝,王师群龙无首,士气必受影响,陛下再行招抚,澄清真相,赦其无罪,叛乱自当平息。所以此战关键,是尽快杀了师忝。”
和曦凝视着他,眸子漆黑得像这无月之夜。
他一直以为像姬桓这样的人,一辈子在修玄,也就是功力比一般人高,寿命比一般人长,嘴巴里常年叨叨的都是天道轮回之类的,对天下民生固步自封在自己狭隘的观念中,虽理想却不切实际。
却不想姬桓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他这才想起月谣所学的一切,其实都是他教的。
“陛下,草民愿意前去平乱,亲手诛杀师忝!”
和曦冷眼望着他,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抬了抬手,“有劳姬掌门。”
姬桓后退半步,无声一礼,顷刻间的功夫便如飞鹰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和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片刻,忽然道:“杨锋!”
一个壮年男子迅速应声。
“清点一千人马,襄助姬掌门!”
“是!”
本应寂静的夜晚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从玄武街大司马府邸到王宫的路上到处都是残尸血迹,火光和械斗声激烈地交错着。禁卫营和新兵营的兵马死死地守住升平街,这是通往王宫最后一条街,若是失守,叛军就可直接进入王宫,后果不堪设想。
师忝的死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以一敌十根本不成问题,即便禁卫营和新兵营的兵马加起来超过叛军十倍以上,却仍节节败退,已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师忝犹如一尊恶佛一般骑马挥刀,所过之处禁卫营的人全部身首异处,切口就像水面一样干净利落。他的脸上满是鲜血,却张狂地大笑着:“杀百人者,封百户长!杀千人者!封千户长!一颗人头一两金!给我杀!!”
叛军听到此话,士气有如神助,越杀越狠,整个玄武大街风雨飘摇。
师忝一刀斩杀新兵营士兵,刀锋勾着对方的剑狠狠一挑,那剑一下子脱开去,在半空中迅速划过一道光影,犹如流星坠地,朝着最近的一个士兵刺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影从斜刺里冲出,将那剑拦在半空,剑气激荡之处,那剑无力坠地,正好落在大司马的马蹄边。
与此同时,叛军中忽然传来数道惨叫,本挨着师忝的人忽然相继倒地,所有人的脖子上全部出现一条很深的伤口,连挣扎都没有便咽了气。
师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人全都是被一剑割喉,下手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可见对方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脸部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阴枭地逡巡着。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好像有
一双无形的手将一切都固定住了,新兵营和禁卫营的人大口地喘着气,有些茫然,但仍坚定地守着自己的防线。
姬桓一身黑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手上的剑寒光凛冽,摄住了众人。他缓慢地穿过守军,慢慢走到了师忝前方,站定。
“师忝,我是来杀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柳絮一样轻飘飘的,却仿佛千钧重担压在师忝心上。
若说在帝畿还有谁是他忌惮的,那只有姬桓。他连天子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却惧怕这个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
逍遥门能延续近千年,不是靠着信仰天道之类的大话存活下来的,它最厉害的是将阴阳术和剑术融为一体,虽只有寥寥十招剑术,却震撼天下。姬桓身为掌门人,据说已经参透中元无量境。他若一剑下来,谁人能挡!?
他笑起来,虚伪得好像外强中干的老狼。
“姬掌门若是襄助与我,我必定帮你重振逍遥门,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当今天子失道,妖魔频出,逍遥门惨遭波及,不正是因为天子昏聩吗?!”
姬桓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姬桓!我知道你与云间月情深义重可你知道和曦小儿做了什么吗?!当年幽都城平叛,即谷山一役,是和曦透露云间月的行军动向,云间月才遭到埋伏!几乎全军覆没!他当年可以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将来也会对你和她做出同样的事!此等小人行径,真值得你维护吗!?”
师忝终于看到姬桓的脸上有一丝动容,迫不及待地说,“今日你只要作壁上观,将来我便百倍千倍地回报你,如何!”
姬桓没有动,漆黑的眸子暗了下去,握着剑的手似乎也松了。师忝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一根弦慢慢送下来。然而还没等他放松下来,姬桓猝不及防地一剑横劈而去,气贯长虹般地冲向了战马的面门,只听一声凄厉的嘶吼,马儿满面是血,驮着师忝訇然倒地……
无数死士围上来,将师忝护在中央,只见姬桓的剑凌空悬与他面前,缓缓绽放出金白色的光芒。他的眼睛平静无波,声音冰冷如霜。
“师忝,不必挑拨了。”
剑身通体发白,宛如白昼,令人不敢逼视。随着剑光愈盛,剑气在无形之中犹如海浪一般澎湃扑来,不止是叛军,连守军也难以忍受,全都械剑捂住口鼻,以抵御仿佛要将内脏都撕碎的剑气。
师忝面色大变,“大道乾元……他疯了么!撤!快撤!”他慌不择路地推开一名死士上马,还没坐稳就抽动马鞭往回跑。
无形的气刃就好像有灵一样,犹如流星落地一般狂乱地贯穿叛军的身体,全都一剑毙命。剑气一层又一层地激荡开来,令守军难以忍受地蜷缩成一团,却没有一个人遭到气刃的贯杀。
两旁的树叶发出剧烈的抖动,恍惚间连房子都在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崩塌。
杨锋带着人姗姗来迟,还未到达就被这激烈的剑气所伤,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大道乾元仿佛无止无尽,直到他感觉自己将要死去时,才慢慢地停住。
空气中一切声音都安静下来,连云层都悄悄拨开了夜空,弯弯的月光洒向地面,一地残骸……
他忍着干呕的冲动缓慢地抬起头,只见姬桓站在面前,将手里头的人头在地上一扔,咕噜噜地正好滚到他眼前。
“师忝已死,速去东门援助陛下,切记勿伤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