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嗣平这才放心,拿上药箱,看了一眼角落里即将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无声地走了出去。
月谣站在长廊上,目送着他离开,沉沉合上了眼。
兰茵道:“毛嗣平有一句说的很有道理,日后你肚子日渐大起来,是想盖也盖不住的。”
“那就离开帝畿。”
兰茵沉默着望着她,虽然不知她口中所谓的离开帝畿究竟是以哪种理由和形式离开,但从她坚毅冷静的目光中,她明白月谣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她走过去,道:“虽然是夏天,可你还是应该多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月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需要你代我走一趟。”
“哪里?”
“北方矿场。”她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高空澄净、一碧如洗,平静得什么都没有,她道,“去找殷天华原幽都城城主。”
夏风卷地忽起,吹得院子里的海棠花树纷纷摇曳,洒下片片绿叶,随风无力地飘入水面,潺潺流向远方……
月谣整整休息了半个月,期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来打扰过她,好像她彻底与世隔绝了。身体“好”了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谢恩。
琼花园里到处花团锦簇,正应了这个美丽的名字。不远处的池子里波光如粼,荷花映秀,亭亭荷叶如盖,似要连接到无边无际的天穹去。垂柳如丝绦流入水面,随着夏风来回摇晃,荫影落下之处,带来一点点地沁凉。
琼花园里也有一个水上长廊和小亭子,布局几乎和左司马府的一样。
月谣坐在这里,恍若在自己家里。
所有侍从都被屏退了,连高丰都不在。和曦亲自煮茶,难以想象身为天子,竟然会为她这个臣子亲手烹茶。
“爱卿为国事烦忧,朕虽身为天子,却也于心不忍。”茶气氤氲而起,遮住了月谣的视线,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和曦的脸。
她拘谨地坐着,道,“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和曦耐心地将茶烹制好。
“你病的这几日不上朝,朕倒常常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你不知我是谁,我也没想到你会有一天成为我最得力的臣子,一切都那么轻松。如今我们相处得久了,却越来越拘谨了。”说罢将沏好的茶推到月谣面前。
“陛下是天子,之前是臣失礼。”
和曦道:“来,喝茶。”
月谣谢了恩,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气甘甜,唇齿留香,不仅茶好,更是烹茶的人手艺好。
“臣府里也有一个擅长烹茶的人,臣一直以为经她手烹煮的茶才是世间好茶,今日有幸喝了陛下的,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好喝就多喝点。”
一阵风吹来,月谣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弱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和曦望着她,不禁温柔起来:“身体还未好吗?不如召国医好好瞧瞧,调理身体。”
月谣掩嘴低头,道:“多谢陛下关心,臣的身体无恙。”又问,“臣近日非常思念王后,臣请陛下允准,入后
宫拜见娘娘。”说话间血色全无,戚戚如扶风弱柳。
“好。”
月谣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谢恩,然而和曦一抬手,示意她安坐。
说话间高丰捧着一张托盘走了过来,那东西被一块黄绸盖着,月谣看不到是什么。
“陛下。”高丰跪下,将托盘奉上,月谣一抬手就可以掀开。
和曦道:“打开看看。”
月谣看了一眼和曦,目光落在托盘上,迟疑片刻将黄绸揭了开来,入目的是半尊纯黑色的铸件兵符。
她目光倏地转利,豁然看向和曦:“……陛下?”
“朕的身边不留无用之士,更不空置有用之人。这半尊兵符,朕赐还与你,你当一如往昔,守护帝畿,守护大虞。”
月谣神色微变,起身跪下伏地一拜:“臣谢陛下隆恩,此后必为大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和曦笑起来,宛如徐徐清风拂人面:“朕可不想让云卿去什么刀山火海的,朕还指着你守护我大虞江山呢,做我华胥氏的大忠臣。”
她虽有大过,被收回了兵权,但还有更多的用处,所以放回兵权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兵权不能轻易地给了,必须让她牢牢地记住无论她想什么、做什么,天子都深深地注视着她今日的荣耀、他日的灾祸,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其实……朕也有私心。”和曦望着月谣退下的背影,低吟自伤,高丰站得近,低低地垂下头去。
杀掉了她腹中胎儿,并不是什么为了朝政稳固,朝政岂会因为一个女子怀孕而不稳?其实想满足的不过就是他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罢了……
月谣来到文懿宫的时候,文薇正在小睡,她太累了,又要看护太子又要照顾姜妃,还要管理后宫,多感心力交瘁。
好在太子最近长高了不少,也规矩了不少。
月谣看见他的时候,正捧着一本书在一座葡萄架下读书,微微摇头晃脑的模样,倒有几分士子风范。
“臣拜见太子。”
太子一惊,嚯地放下书,有几分不易察觉地不自然,他的脸色拉了下来,不可自遏地微愠:“是你,你怎么来后宫?”又说,“是拜见母后么?母后午睡了,云大人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说罢继续把书捧起来,稍稍动了动身子,不欲再搭理月谣,然而手指却微微颤抖,不能静下心来。
说到底,刚才不过是色厉内荏。
月谣道:“娘娘既然安睡,臣在外等候便是。”她虽然跪在地上,然而神情却没有多少谦卑,“殿下如此好学勤奋,想必娘娘内心很是宽慰。”
太子嚯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将书啪地丢回桌子上,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要那个女人心里宽慰!”说完气冲冲就跑了。
月谣等他跑出了视线,才拍拍土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书,却发现下面压着一小本志怪,若不把上面的书拿起来,根本发现不了。
她眉头一簇,将书丢下,“孺子不可教!”
云玉捧着一碟葡萄碎步跑过来,没
见着太子却见月谣在,一愣,似乎忘了行礼。
月谣回过头去,四目相对之际,朝着太子跑掉的方向摇摇一指,“殿下朝那儿去了。”
“是。”云玉浅浅行了一礼,转身也快步跑了。
月谣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神色复杂。
自从上次在观海殿被拘了几日,她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大部分被天子拔除了,就只剩下云玉和解语两个小姑娘,不知是天子有心放过还是真的不知情,总之她们逃过了一劫。从这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了,就好像真的只是宫女和臣子,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月谣在文薇的寝宫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茶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数回之后,文薇才裹了一件便服出来了。
“你来了,怎么不让人将我叫醒。”她匆匆出来,头发也没怎么梳,只拿一根金簪挽了个斜髻,虽然睡了小半个下午,眼角处却还残留着疲惫。
月谣放下茶,起身想要一礼,却被她按住了手。
“怎么多时不见,还生分了。”又说,“你病了那么久,我一直想去看你,只可惜后宫事务繁多,一直抽不出时间。听毛嗣平说,你只是练功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背,又感染风寒,才病了那么久的。是不是这样?”
月谣微微低头,道:“是。”
文薇望着她,忽然沉默了下去,半晌冷声道:“你说谎。”
幽柔朝寝宫内的侍女们吩咐:“都下去吧!”末了和一干侍女们一同退出,只留下她们二人。
“毛嗣平一个带下医,怎么会看伤病杂症?”她单手靠在矮桌上,道,“半月前你被廷杖,究竟为何?”
月谣没有说话。
“你说话呀!”
月谣却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岔开话题,“文薇姐……我今日来,是新得到了一个方子。”她将古法药方放到文薇面前,“我找廖回春看过,这个方子可靠,姐姐若是坚持服用,一定可以再怀有帝嗣的。”
文薇似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眶微热,捧着药方看了又看,却最终意兴阑珊。
“我早就想通了,我齐氏势力过大,我若是有子嗣,陛下就不一定会容下我了。倒不如好好抚养太子,坐稳后位。”她话锋一转,“你不要顾左右言它,到底你做错了什么,陛下会廷杖罚你?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什么时候你连我都要瞒得牢牢的。”
“此事和姐姐、太华城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泄露出去,反而对姐姐不利。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她走到文薇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眼神柔软得就好像月夜下的水光,“但是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已无路可走,想求姐姐一件事,一件也许会让姐姐惹怒陛下的事情。”
“你说。”
“他日毛嗣平若求姐姐放其回乡养老,请姐姐务必在陛下面前以无故告老是对天子不忠为由,将他治罪。”她跪了下去,“我知道此事会让姐姐触怒陛下,可我已别无他法,只能先向姐姐请罪。”
文薇想将她扶起来,却听她轻声道:“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