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半月垂悬夜幕,满天都是璀璨星光,自西往东划破苍穹,似乎一条缀满了珠宝的天河。月谣躺在葡萄藤下纳微凉,微风伴着蝉鸣声声地响,一重月影一重灯光,小小的院落里满是闲适静谧。
一串一串的葡萄早就熟透了,触手就可以摘得,清和摘下一串洗净,剥开一颗放在月谣嘴边。陈媚巧乖乖地坐在她身边,托着下巴抬头数天上的星星,百无聊赖地晃着脚:“姐姐,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还您清白啊?”
月谣睁开半眯着的眼睛,道:“无聊了?”
陈媚巧点点头:“嗯,我想出去玩。”
“等这件事过去了,姐姐带你去招摇山,那里还有一座温泉呢。”
“夏天泡温泉啊?”
清和笑了一声,轻轻柔柔地说:“三小姐,夏日里泡温泉,可比冬日里更加酣畅呢!而且那里还有许多玩耍的地方,不会闷的。”
陈媚巧小声地说了句我去过,低着头剥葡萄吃。
外边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媚巧回过头去,只见是兰茵走了过来,黑夜里她一身黑色的衣衫,步履轻巧,要不是她耳朵尖,根本发现不了人靠近。
月谣道:“巧儿,清和,你们下去吧。”
兰茵看着她们两个离开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昨天夜里姬大人带人找到了天雨姑娘,她就在城东的一处民宅,非常不起眼,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察觉。如今人被找到,已带入秋官府审问,如今押入和简仪一道被押入刑狱了。”
月谣望着漫天繁星,语带疑惑:“简仪?”
兰茵道:“是。藏匿天雨姑娘的那处宅子,就是简仪的。人也是他以您的名义抓走的,他已经背叛了您!”
月谣坐直了身子,望着手边一颗颗圆实的葡萄,随手剥开皮,慢慢地吃着。
“可是他背后的人是谁呢?”
“是大司寇吗?”
月谣想了想,道:“若真是他,现在我就该呆在刑狱了。”
能买通简仪为他,对方的地位不下于她,六官长中除大冢宰、大司寇以外还剩下大司徒、大宗伯、大司空,而大司空埋首奇巧工设,不涉党争,所以这个幕后之人,不是大司徒,便是大宗伯。
“你帮我盯着秋官府,看看大司寇最近和谁往来。”
“嗯!”
天还没亮,府外忽然响起巨大的动静,月谣睡得浅,一下子就醒了。她刚坐起来,清和便略带慌张地叩了叩门,道:“大人!不好了!大司寇来抓人了!”
月谣披上外衣打开门,从二楼走廊往下看去,只见外边明火执仗,明晃晃的甲胄就像流水一样将左司马府包围起来。大司寇手持天子诏命,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揽月轩。
月谣站在二楼,与大司寇遥相对望,冷声道:“大司寇披星戴月来我这儿,是要抓我吗?”
大司寇笑眯眯地说:“云大人,你杀人是事实,不容狡辩,这是签了大冢宰、太师和我的名字的缉捕
令,还有陛下的诏命,云大人切莫反抗,乖乖随我走吧。”
清和神色慌张地看着月谣,只见她神态自若,道:“可否容我梳洗一番,再跟你走。”
大司寇道:“云大人可要快些,否则怕是要担上一个拒捕的罪名了。”
月谣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转身进了屋。
陈媚巧已听到动静跑了进来,一张小脸皱得快哭了:“姐姐……!”
月谣穿上衣服,眉头微沉:“好好在府里呆着,听兰茵的话,不要乱跑,不要给我惹麻烦!”
“巧儿……记住了。”
清和服侍月谣将衣服都穿上,目光悄然看向她,嘴角一抿,轻声说道:“大人……”
月谣对上她担忧的目光,道:“你寻个机会去找我大哥。”她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府里的人需要他帮忙照应。”
清和谨慎地点了点头。
陈媚巧张口想说话,却被月谣打断:“你不许去!给我好好呆在这里。”
大司寇是有备而来,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准备妥当,月谣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送进了刑狱。
四四方方的牢房几乎密不透风,从角落里伸出来的铁链沉沉地束住了她的手脚,让她除了这个四方天地之外,哪里也去不了。
月谣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大司寇似乎特别高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此处可是本官特意为你收拾出来的,这段时间你可要规矩些,免得再给自己添上一项罪名。”
回答他的是月谣的沉默。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铁门被彻底从外合上,整个牢房完全暗了下来,只余高处一方手掌般大小的窗子,冷冷地透进一缕晨光……
秋官府门口聚拢了好些路过的百姓,看着门口举着牌子的女子指指点点。
戍卫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劝道:“燕夫人,您回去吧!大司寇是不会见您的。”
明月道:“我有冤情要陈,他却避而不见是什么道理?”又说,“不见也没关系,我就一直在这里,让往来的百姓都看看,执掌刑法的大司寇,到底是不是一个公正公平的好官!”
戍卫没办法,只得再进去通报一回。
明月举得手臂都酸了,那戍卫终于出来了,“你跟我进来吧!”又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刻上去将围观的百姓驱散。
堂前只坐了大司寇一人,两边是秋官府的兵卒,明月的目光在整个大堂转了一圈,道:“若是只有大司寇一人,我不能陈情。”
大司寇道:“要陈情的是你,不要陈情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要陈情的是左司马一案,我听说此案是由大冢宰、太师共同审理的,若是大冢宰和太师不在,我便不能陈情。”
大司寇冷声道:“你将事情陈情给本官,本官自会告知大冢宰和太师。”
明月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
若你不说,便是扰乱官府办案,本官不管你是谁的夫人,还是跟谁沾亲带故,一定会治你的罪!”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脸色微沉,只见门外快步行来一道黑影,步履沉静,走路带风,明月看见他面色一喜,忙道:“师兄!”
姬桓坐在大司寇右下方,道:“再等等吧,大冢宰已在来的路上。”
大司寇皮笑肉不笑地:“好。”
说罢走下去坐在了左下方,正与姬桓面对而坐。
大冢宰是被人扶着进来的,像吉祥物一样地供在首座。他会来审理此案不过是天子为了平衡大司寇和姬桓而特意安排的,只要有他在,大司寇和姬桓谁都不能一意孤行。
“三位大人,我要为云大人陈情,她的所作所为都事出有因,过错并不在她!”
大司寇道:“那你说说,皆是因何?”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瞧不起云大人,因为她出身低微!像你们这样想的人不计其数,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这样的鄙弃中生活的。即便陛下废除了贱民制,可在世人的心中,贱民还是贱民,谁会去真正理解和关心她呢?你们只知她杀死了她的养父,可是你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养父是怎么虐待她的?”她忽然看向姬桓,“师兄同她相识在鹊尾城,应该知道吧?”
所有人都看向姬桓,然而姬桓却一言不发。
“师兄!你说话呀!”
大司寇道:“姬大人与云大人相识已久,理应避嫌,陛下信任才破格命您共同审理此案,莫非姬大人此时要为云大人说话了?”
姬桓面色沉静,道:“云大人在鹊尾城,确实生活落魄,被逼行骗、偷窃。我与她相遇时,她便被她的养父毒打重伤,奄奄一息。”然而话锋一转,“但是这并不能作为她杀害她养父的理由。”
明月的笑容僵在脸上,“师兄你在说什么呀!?”
大司寇道:“姬大人说的在理,若是人人受到欺负都以暴制暴,那还要这法度何用?”
“你……!”她怒道,“法度!法度!法度之外就不能有人情吗?!你们这些人只会高高在上地坐在这里,整日钟鸣鼎食!怎么会知道一个贱民是怎么受尽欺凌的!?就因为是贱民,所以是坏人吗?就因为是贱民,所以活该被人推下悬崖吗?!就因为贱民,所以什么脏水都可以往她头上泼!?”
她指着姬桓大骂,“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人!月儿的一切苦难都是你给的!一开始你就阻挠她拜入逍遥门!还拘她在藏书阁六年!什么人说她坏话你都信!她说什么你都不信!你还逼她自裁!这一切你才是罪魁祸首!”
姬桓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明月!”他慢慢说道,“你若是不能拿出切实的证据,你便是扰乱官府办案。”
明月冷笑:“我没有证据!我所能拿出来的,就是将我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
大司寇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要开口,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老迈却有力的声音,“燕夫人,方才你说,云大人因为贱民的身份,屡遭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