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王爷这是怎么了,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开口说话了。”
“不好说,一整天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御医和霍大人在身边照顾,不知道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这可怎么办呀,你说好不容易得到的帝位……”
“嘘!莫要乱说,小心你我的性命!”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只有你我在这里吗?谁有这胆子胡说啊……”
在两个丫鬟窃窃私语的时刻,某人的房间里依旧是那般沉默,他的双眼似泯灭的星火,空空洞洞,只是靠着床栏杆一动也不动,像是一俱没有了魂魄的尸体。他的脑子里一直循环着某人的声音,某人的脸庞。
“王爷。”霍轩的声音把他从混沌中拉回来,他没有理会,依旧低着头。
“这是铃儿姑娘留给你的……”霍轩搀扶着拐杖,景霄铭刺出的一剑与他的心只有一毫之距,他终是奇迹般活了下来。可是在醒来后不久,却被狼王告知王爷失去了言语能力。
他伸出了手里的白瓷瓶,看着王爷的眼帘在那一声“铃儿”之后微微抬起,随后目光落在了霍轩的手里——“这是王爷同姑娘告别的那个晚上,王爷骑马走得太快了,姑娘追上来给我。说这是她家族中的命仙丸,能治百病,能给喘息之人续命,当今世上只有一颗,说是原本有三颗,一颗在江城贩奴场给了王爷,一颗她在天驷山昏迷时王爷给她吃了,这是仅剩下的一颗,她怕你不收,便让我收着留给王爷急用……若是王爷真不懂得心疼自己,也不要辜负铃儿姑娘的一番情谊。”
景霄骁看着那个药丸,不由得想起同她在天驷山顶的那个夜晚,她是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如今也是这样……“你就是事事都不愿与我商量,可就是你这样一个人,让我难以预料,也让我难以避免……”
“王爷,吃了它可好?”霍轩把拐杖放置在了床边,跪了下来,把命仙丸倒了出来,捧在一只手掌里,声音里透着乞求:“你这样让九埜国的百姓怎么办?你让先帝和先皇后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对着其先皇后的嘱托?”
那声“先帝”和“先皇后”似乎起了让景霄骁的心起了波澜,他向那颗命仙丸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不料,在那双手将碰到药丸的一刻,药丸被另一只人拿走。
“你真得信他会吃下去,而不是给你扔掉?”贺拔若弼看着霍轩问道。他刚刚同霍轩一同进门,霍轩让他先在屏风后面等着,而自己先前去劝说。
霍轩听后,目光落在景霄骁的脸上,果然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王爷,你!”
“若你想死,没人拦着你,可是你要想想你死的代价!”贺拔若弼好不留情地厉声道,“你想过那些死去的弟兄吗?想过那些死在景霄铭手里的人命吗?有想过这个国家吗!?”
“你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可是你又知道谁的悲痛都不会比你少,死去的弟兄们他们也有亲人,可你如今要做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景霄骁,你不能那么自私!”贺拔若弼不打一处来,声声直穿景霄骁的心,“她为什么这样做你不知道吗?!她若在,也不会允许你那么自私!”
“好了!”霍轩厉声打断道,他不能允许任何人用这种语气同王爷讲话。可是,当他转过头来,却发现王爷的双眼蓄满了泪水,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颤抖着伸出了手,示意要那颗命仙丸。贺拔若弼看着心志变化的景霄骁,终将命仙丸交了出去,看着它进入了他的嘴里,两人终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景霄骁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渐渐变成了红色,滚落下来,这一刻,尘寰剑在剑架上颤抖起来。
当霍轩和贺拔若弼看见景霄骁脸颊上红色的眼泪,双眸不由得圆睁起来,无不惊讶,猜想是不是药丸的副作用。只有景霄骁自己知道,他是想通了,同霍轩无关、同贺拔若弼无关,之前无论是谁劝说,他皆听不进去,直到他自己想明白——这一切。
红色的泪滴落在了景霄骁的手臂上,尘寰剑突然透出一股光,注入到红泪中,这一束光后,红泪瞬间凝固,泪中央多了一点白玉般的颜色,随后,红中带着析白的泪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景霄骁……”周围突然响起雨灵铃的声音,“谢谢你帮我找到无根之水……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料到,它竟然是你的眼泪……”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立马从床下而起,向着静谧地的房间大声喊道:“铃儿!?”
“王爷?”霍轩连忙扶住他,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听到铃儿的声音?”景霄骁抓着霍轩的肩膀,盯着他急切地问道,可是他期待的脸立马恢复了黯然,在霍轩那一声“没有。”之后。
他看着只有三个人的房间,双眸暗沉下来,这无根之水,竟然是我的泪……
九埜国两千年三百二十五年十一月五日,湘王继位为帝,年号中兴。后经三月,一统九埜大地,复九埜国安定。与瓦剌国签订友好条约,货通有无,两地居民皆以为盛世。中兴二年正月,与帝后举**。传闻帝后以身殉葬龙池,救九埜大陆万物生灵,又被后人称赞为凤河之神,化名灵凤妃子。
大婚之日,九龙四凤冠同帝后牌位置于凤辇之内,由萧宓捧帝后之牌位,行帝后之婚礼。内官在中堂设仪仗队,中堂之下设女乐鼓匠,宣册官宣读加封诏命,至奉先殿拜谒宗庙,拜谒后回宫。回宫之后,他和她的牌位东西而坐,共饮合卺酒。执事官要举馔案进献,女官酌酒……待礼仪结束,景霄骁遣退了周围侍从,独留一人饮酒而醉。
他看着周围红烛上烛火摇曳,红帘琉珠,香气飘然,不知不觉脑海中浮现出在三王府初见之时,她在浴池中“勾引”他的场景——那时的她长发飘然,红衫贴肤愈显芊芊柳腰,宛如花瓣池中静静绽开的红莲,安静温婉。
他满脸因酒而泛红,双目充着血丝,他沉醉于幻想之中,不由得幸福地勾起了嘴角。倏忽,他深邃的眼眸留目于牌位之上,“灵后之神位”五个字让他嘴角的笑意瞬间黯然失色。他扔掉了手中盛酒的金爵,空中瞬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混着香玉铃兰花的清香。他一把抱住了牌位,好似把她拥入怀中喃喃自语。
铃儿,后来我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了我们……那日我给你婚书,今日我们一起履行了承诺,可那夜你说的那句“再见”,竟然是再也见不到……
你可知道你在龙池之下,我已然发不出声音,我紧紧地抓着你的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想说:“我需要你,你不能死……”你又是否知道,我并不是因为需要你而爱上你,而是因为爱上你而需要你……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一刻,也有一个人在困境中久久徘徊。
龙池炎火之下,黑暗在撩动着它的爪牙,黑烟滚滚直冲云霄,她在一阵刺痛之后昏迷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她隐隐约约感觉四周透着寒气。迷糊的双眼在反射的光亮中逐渐清晰起来。可当她坐起来的一瞬,她立马看愣了眼,身体僵在那里无法动弹——她在天驷山山顶的皇后之墓。
而她,从冰棺里坐了起来。
她魂魄初归,却在那一刻回忆起了在炎火中燃烧的巨痛,她的魂魄被撕裂成了一片一片,在炎火中飘飘荡荡,伴随着的是无数鬼魅的暗影相绕。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她在炎火中看见了十万年前幽冥和三界大战的场景——
四周的蓟和荨麻上沾染着暗红的幽冥之血。幽冥之地血流成河,幽冥一族死伤惨重,无一生还,除了一刻磐石后刚刚出世没多久的婴儿,婴儿似乎感知恐惧,大声无助的哭泣。
幽冥族非大族,但因擅魂术,大战中的逝去的怨魂无数,皆化作怨念。哭闹中的婴儿引起了怨魂的注意,皆化作咒怨附上她的身。妖界的太严君也在大战之中,不经意间发现了她,太严君看着嗷嗷啼哭的婴儿,不忍下心将其毁魂,于是将她带回了妖界,收作了第九名徒弟。
而她的魂魄受怨魂侵扰,只有十万年寿命。
剩下的光景犹如白驹过隙,她和师尊太严学法术,受师兄师姐管教,偷着下凡,最后——与大师兄,妖界储君白琰海誓山盟。
大婚前夕,他却不经意间让他知道了她只有十万年的寿命。
而寿终之日,正是大婚当天。
他跪下求师尊太严,无奈下,师尊只能悉数相告——
开天地时,盘古铸造了一把尘寰剑。而天地初开后,尘寰剑被封印在万尘山。传言拥有尘寰剑者坐拥天下,守护四洲,统领三界,可因尘寰剑冢由上古凶兽裂天兕把守,来者皆是有去无回,故多年来尘寰剑一直封印在万尘山。
尘寰剑,至今无人能动。
而唯有尘寰剑能救她性命:毁其魂魄精元之怨魂,同时她也会死去,所以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其消散的魂魄带到其血缘之地,重造血骨。
刚刚幻境中剑冢的画面再次显现出来——他杀了她,也救了她。然而他死了。
雾灵山的三长老藤爷爷带走了她的魂魄,她的真身不知去向,而她重生于雾灵山。
从下凡到如今的无根洞,从梦境中常常出现的他到如今棺材里躺着的她。
灵气弥漫,岚气飘然,蓦然一闪,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瞬间激起了。冰面上布满无根草,带着冰露飘散着无声地寒气,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在那一瞬间,脸颊流露出无声地泪珠。
倏忽,脑中的画面消失在空中,她默默地睁开了双眼,从冰棺里走了出来。寒气氤氲中悠悠飘荡来一颗血红的红珠,她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颗凝固的血泪,血泪中央透着玉白,像是赤玉中带着一点泪点似的纯白。
她看着飞到她手里的炎性无根之水,心里像是冰冻般——她知道,那是他的泪。
泪里梦中寻,千百回首。她沉默着没有出声,泪早已哭干,呼吸有些困难。她微微张开嘴,轻轻地呼吸了几口气,继续沉默着……
原来,忘了的人……他叫白琰。
而她……叫白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