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媛不见了。
在天界和妖界的施压下,这个消息让魔都人心惶惶,魔尊甚至让玄墨派兵去寻,可终究是没找到。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派出去寻人的玄墨,就是隐藏翊媛的人。
魔尊让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翊媛会选择逃跑?若她没逃跑,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出逃的行为,便只能让人认定为“内心有鬼”。
魔界太子翊郯倒是欣喜,虽为庶出,但他是魔尊唯一的儿子,如今那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出逃,日后便不可能会再受到她的威胁。
白染决定回妖界,可在白琰、齐继和紫芝等人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地去了天界洗玉泉调养一段时日,离开之际,本想与玄墨道别,但派出去的人说他不在妖界。她想,他应该是被派遣去寻找翊媛了。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魔界和冥界的分界之处——魔界之下便是幽冥之界,曾经是幽冥一族的居住之所。周围都是暗红的焦土,万里无生灵,只有一镇压怨魂的昊天塔幽幽地孤立于砾石和尘风之间。
玄墨循着熟悉的足迹来到某一高丘之处,他轻轻地浮动衣袖破解结界,顷刻间昊天塔便出现在面前。
十万年前幽冥和三界大战,幽冥一族因擅魂术,大战中逝去的幽冥之魂皆化作怨魂无法被灭,便一同关进了怨气所化的凶兽穷奇关押处——只有此处的伏羲鼎能镇压其怨气。而因为怨气的侵蚀,土地万里,生灵皆亡。
剑光声一闪,昊天塔的结界瞬间击破,塔内的瞬间响起猛兽之声,塔内关押的幽冥族怨魂的尖叫声乍然崩裂。玄墨手紧握着啸九玄剑,周围是一缕缕黑青色烟雾,烟雾之中传来阵阵幽冥怨魂之声扰其心智,恍如行走在未冻结成的冰湖之上。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阵腐烂尸体的气息,他的心萦绕着混气也开始腐烂起来。
直到他突破周围绕心智的怨气,才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气息——幽怨之气猛然冲撞其阵法,瞬间将他的四周包围起。
“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你再次出现……”体状似虎,有翼能飞的凶兽穷奇倏地冲进玄墨的眼瞳,只见那双红眼显现在青黑的混气之中,闪烁着莫名的激动,幽幽鼻息从那大盆似的尖凸鼻喷出。
“打开你身后的幽冥大门还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不久就会出现。”玄墨淡淡地说道,目光深不可测——这让周围的黑气渐渐宁静下。
这些黑灵都是他一部分族人的怨魂所化,穷奇身后的幽冥大门,才是他族人真正被困的地方。玄墨这副的躯体本就不属于他,所以它们自然会进攻玄墨的身体,等发现此人身体里具有它们族人相同的气息后,便立马安定了下来。
“待幽冥大门打开,我便可以从中解封,你我便互不相欠。”
“过些时日他们就会自己送上门,你只需引诱尘寰剑灵打开幽冥之门。但若伤了我的人分毫,你知道我会如何做。”
“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们的宗影大人依旧如此专情。”穷奇嗤笑起来。
玄墨听到这个让他生疏的名字,心里的仇恨在一瞬间就涌动起来。这一刻,仿佛穷奇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可他,原名就叫宗影,幽冥族的宗影,而不是玄墨。
他不该忘的,可为什么忘了。
他抬起了眼眸,冷冷道:“记住我说的话。”
天界月宫内。
仙娥们都在窃窃私语起来,这月宫虽然多年来派人打扫,但终究是无人居住,直到前一阵子,紫芝上仙才留宿在月宫内——自从先月神仙逝,紫芝怕触景生情,便搬离到了离月宫不远处的偏殿。而天帝也派人守护好这里的一草一木,十万年来从未册封新月神,月神之事皆由紫芝打理。
可如今那妖主白染前来,天帝便把月宫给了她居住,想必这位妖主不仅位高权重,而且是颇有心机手腕。
白染也不是不通世故,她虽是妖主的身份,但居住在月宫显然不妥,便想着悄悄入住便算了,可没想到那齐继——恨不得将她入住月宫的事情闹得天界人人皆知!
原因在于他每日处理完政务后,拔腿就往月宫跑。白染是没法想通,作为水神的他怎么就那么得空。而她却已经有几日没看见白琰的身影了,对他的思念常常不由自主地冒出。
怎么想见的人见不到,无关的人天天在眼前晃悠,白染想道。
若被齐继知道她这种想法,那可真真大事不好。
白染猜测,齐继定然知道她月神女儿的身份,并且暗中“提点”了月宫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如今整个天界的人都知道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在去洗玉泉的路上,感觉到周围仙娥看她的神情都变了。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齐继的未婚妻与她无意间在洗玉泉相遇。白染不知那是巧合,还是她故意在此处等待。
齐继的未婚妻她听别人说过,是西海王的三孙女,也就是天后的亲侄女,这是白染第一次见到这位别人口中称道的蕙质兰心的长乐公主。白染见她肌肤皙白如雪,黛眉似柳,小唇如樱桃,腰如束素,婀娜高雅,便不由得想道:果真是容色绝姝的美人。
长乐走到白染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新脱俗:“长乐拜见妖主。近日因身体不适,姑母让我今日前往洗玉泉调养,竟没想到会遇见妖主。”
原来是天后叫她来的。白染笑着道:“无妨,既然来了便一起吧。”
“谢妖主。”
白染与她一同进入洗玉泉。洗玉泉不愧是天界疗养圣地,烟雾缭绕处隐约可见奇形怪状的树环绕在泉的周围,随即白染便感觉到灵气萦绕在身体处。长乐看见白染一脸享受的表情,笑着解释道:“妖主感觉到周围灵气遍布,皆是归功于环绕在洗玉泉的灵树。此灵树产生的灵气具有活血化瘀、愈合伤口、疏通筋脉、美容养颜之奇效。而被这些灵气浸染的泉水更是如此,但是一旦这些泉水离开此处,便立马没有了这些功效。”
“果真不错,齐继那家伙没骗我。”
长乐听见水神之名,双眸不由得微微张大,猜想道:怪不得天后要我找机会探探这位妖主与水神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了吗……
白染话一出口便后悔起来,怎么能在人家未婚妻面前直呼其名讳……她见长乐眼神躲闪起来,气氛瞬间变得怪异。
她想,既然话已出口,总不能棒打鸳鸯,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也得跟人家未来妃子解释一下。
可长乐却抢先开了口:“妖主可是爱慕水神殿下?”
白染看见她一脸正经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长公主何出此言,我想你误会了。”
“半个月前,水神曾带一名仙娥回宫,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仙娥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捕风捉影之事,直到后来听说那仙娥是紫芝上仙的药童,水神还专门前往去月宫寻找她,我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特殊过。”长乐心情有些微微低落,云雾叆叇间,她的目光没有抬起,只是静静地盯着泡在身体周围的泉水,“近日他才有所消停,我瞧见水神殿下对您之事又颇为上心,就不由得联想起那名仙娥的事情。虽然知道这定是天帝的授意,让他要好好地招待您这位贵客。”
白染看着她秀气的脸庞,倒是非常欣赏她的坦率——这世间尔虞我诈者甚多,难得这样真性情的人了。
“我和水神只能算得上是旧友,不可能做情人。”白染看见话语刚落,长乐立马把头抬了起来,她不由得勾起嘴角道:“我已有心上人,你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忧。”
是啊,白琰才是她真正想要嫁的人。
那日两人相认,她虽不怪他隐瞒之举,但是事后仔细想想却越发生气——这想必就是女子的心在作祟吧。
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白琰才给她坦白了所有事情:为什么隐瞒身份、为什么要装作忘记凡间的事情……她听后眼眶湿尽,恨不得将所有温柔独留给他一人。
长乐听白染的回答后,不由得安心起来。她觉得白染十分特别——没有别人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君主形象,反而亲切和蔼,极易近人。
若是长乐亲眼看见白染厮杀血场的“光荣事迹”,想必定不会有“和蔼可亲”这种想法。
聊着聊着,白染居然在泉水中睡着了。
等到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月宫的寝室里。屋外传来琴声阵阵,琴声柔软而婉转,恍如在耳鬓私语般,忽而琴声峰回路转,节奏轻快起来,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交错动弹。她循着琴声走到崖边,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俊秀的背影,嘴角勾起了笑意。
琴声渐快,宛如百马奔腾声渐行渐近,温柔的曲调转换成激情四溢。她心里一乐,变出了紫魁萧,化为为剑,轻盈一舞,天马河古榕上百花含苞微张,吐出的灵气化为花香,紧紧地萦绕在琴音盎然间,它们与天河上的繁星融为一体,俨然一对对深情的恋人般用柔情点亮了崖边的一角天际。
白琰看着她舞动的英姿,不由得想起他们在妖界的种种温情——莲池旁边,他一袭白衣以萧和曲,她清影起舞,轻步点莲,剑萧合一动容一心。
他的眼瞳透着数不尽的柔情,似水而似火,越发涌动而热烈起来。
琴音渐微,白染收剑停舞,紫魁剑豁然消失,她随后伸了伸懒腰,靠在天马河古榕的粗大枝干,顿觉身体轻松许多,又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在那里就睡着了。”
白琰起了身,走到她面前笑道:“洗玉泉有安神的功效。”
她嘟了嘟嘴:“你帮我换回了衣服?那长乐公主还在那里,你就不担心我们的关系暴露?”
“我说天帝让我过来保护你,就让她先回去了。”白琰的脸朝她凑近了,细细地盯着她那灵动的眼,低声道:“刚刚天帝找我,问了我和你的事情。”
“所以你怎么说?”白染看着他转过来的头,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莞尔一笑道,“说你爱慕我,想娶我?”
她的举动总是莫名就让他心头一跳。
他被她触不及防的温柔而撩波心动,也因她了解自己而欣喜万分,回答道:“嗯。今晚就想娶你,和我成亲吧。”
白染的脸“噌”地一下热起来,眼神有点闪躲,下意识就将头扭向一边。虽然他们两千年前已然订婚,但终究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当突然间听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有些触不及防。手足无措的她,微微张开嘴,又合拢起来,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好吗?”他问道。
憋了许久,这才让她吐出了一个“好”字,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刹那间被这满天的星空掩盖住,又似乎被这黑夜飘动的柔风给吹走,可他还是捕捉到了。
星空照亮了他脸上的笑容,燃起暧昧的柔光。白染好久没看见他如此喜悦的神色,脚尖不自觉地微微踮起,薄唇朝他嘴边轻轻一点。
而他,搂着她纤纤细腰,轻轻放倒在花瓣覆盖的古榕之下,让衣襟无法掩盖她皙白的皮肤。
天马河古榕下,含苞微张的百花蓦然间全开,鸟雀声渐微,掩盖着相互交融为一体的两人……
千年的等待,只为你一人,也终等到你归来。
……
她轻轻的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还在睡觉的白琰,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他一向喜欢把难事藏在心里,只留给她开心的回忆。直到她自己做了妖界之主,才发现他多年来隐藏的轻松都是假象。
如今的他虽然换了一副模样,可是给她的感觉依然是那么熟悉,连睡觉的神态都是一个样,平日里的威严全然不见,眼瞳的温柔被眼睑覆盖住,呼吸显得匀称而安逸。
阿琰,我会想办法帮你修复仙身。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眉毛,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泪眼无声,却润了白琰的双耳,使他睁开眼来。只见脸颊淑红的她泪痕如雨,眉头紧锁,双眼正无声而忧愁地盯着他。
他伸出温大的手掌,将她埋首在他的肩头,让她的泪肆意流
下。他的胸脯冰冷了。
他又何尝不懂她心中所想所忧?
“染儿,在给我一段时间好吗?”
白染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知——他的双亲死于那日,他的国被夺于那日。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她。
之前她为雾灵山报仇,不死不休;那今日他为妖界、为双亲报仇,也定是不死不休……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同一性情之人。
只是这个“死”字,因为眼前的人,不再那么容易写了。他们都失去过彼此,这一刻,才显得愈发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