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院门前,大理寺少卿韩见山,正焦急地走来走去,翘首以盼。
大魏的所谓宵禁,其实质只是封闭城门,一些盈利性质的铺子,比如裁缝铺,铁铺等,一般宵禁之时也就收拾东西关了铺子,回家与娘子孩儿暖被窝儿去了。
而像医馆,还有醉仙居这种酒楼、翠红院这种歌舞妓院,一般都是全天营业的,所以如今虽然天色已晚,但西街之上还是灯火通明,人潮熙攘,翠红院和醉仙居的门口更是挤满了人。
侯府的马车,在距离翠红院还隔着半条巷子的地方,停了下来。
轩辕临领着文徽行走到醉仙居,在二楼包了个雅间后,轩辕临靠窗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文徽行,然后说道,
“你拿着我的令信,下去看看吧,韩见山在那,这种烟柳是非之地,本侯的身份不方便进去,若有事就来这儿寻我。”
文徽行道,“属下明白。”
她收了令信,转过身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点失望的下了楼,唉,这大半夜的,侯爷让她去干活,自己在这吃独食,真是不懂得体恤下属。
文徽行下了楼,扶了扶额上的帽子,向着人群处走去。离得老远就看见了韩见山那张大方脸,皱着眉头正四处张望。
她走上前去,“韩少卿。”
“邢侍卫,你可来了。”韩见山见到她大喜过望,又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了看,凑到她耳边问道,
“侯爷来了吗?”
文徽行说,“侯爷不便亲临,让我来这看看情况。”
韩见山面露难色,“唉,若侯爷来了兴许会好办一点。”
文徽行不解道,“此话怎么讲?”
韩见山苦着脸道,“这次死了的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而杀了人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这两边儿都不好安抚啊!”
文徽行皱了皱眉,“已经确定是他杀的?”大魏律法森严,这个秦公子就算再纨绔也不至于当众行凶吧。
“唉,应该没跑儿了,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与那刘公子扭打,秦公子掐住刘公子的脖子,刘公子就咽了气,难道不是他杀的吗。”
文徽行点点头,心下存疑,“先进去看看吧。”
翠红院里,老鸨跟几个妓女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几个刑部捕快正押着几个人搜身,其中有个胖子不是很配合正被衙役打成一团,另一边一个脸庞黝黑的红衣官员正站在中央,红着一双眼,怒吼着,
“搜,给我搜,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又看见一旁瑟缩的同样脸庞黝黑的公子,与那黑脸官员有七八分相似。心中顿时明白了韩见山的苦恼,赶情这是这位秦公子才出了事儿,他老子就急忙赶过来收拾烂摊子了。
韩见山走上前,“秦大人,侯爷的人来了,您要不先歇会儿,这儿的案子我们处理。”
秦尚书一张黑脸又黑了几分,“本官的儿子定是造人陷害,那逆子是混账了些,但他那点身手我是知道的,连只鸡都掐不死,怎么可能掐死人。”
韩见山道,“本官也不相信令郎会做出这等事,但令郎如今是嫌犯,您…理应避嫌。”
秦尚书瞪圆了一双眼,在黝黑的脸上显得眼白极白,“不行,谁知道你们大理寺会不会还我儿清白,我得在这儿看着。”
文徽行有些不满他的蛮横,他父亲做刑部尚书时,可没这种做派,但还是好言相劝,她拿出轩辕临给她的令信,说道,
“秦大人,卑职邢闻,奉侯爷之命前来处理此事,本案事关令郎声誉,您在这儿,就算令郎是清白的,只怕也会被认为是您徇私舞弊,您看…”
见秦尚书似乎有些动摇,她接着说道,“卑职也相信令郎绝非真凶,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找出令郎并非凶手的证据。”
刑部尚书秦敏听着她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又看看眼前这个侯府小侍卫,眉眼含笑生得女里女气的,偏言语上自信的很,有种让人不能拒绝的笃定,而且又是晋远侯的人,自己也不便拂了侯爷面子。
他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是侯爷的人,想必定能明察秋毫,我那逆子就劳烦邢侍卫了。”
文徽行也应下了。
秦敏虽有些担忧,但也只能妥协了,又向着韩见山道,“我那儿子我最了解,他没这个胆儿,这事儿必然有蹊跷。”
韩见山也好声好气儿地劝道,“正是,本官理解大人的心情,大人先去休息片刻,让邢侍卫查一查。”边说边安排人,引秦尧去旁厅。
死者已经被放置在了翠红院的一间厢房中,由几名大理寺的衙役看守着,文徽行进去时,大理寺的仵作冯三易正在检查刘清丰的尸体,见二人进来,便抬起头行礼。
韩见山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最有经验的仵作,冯三易。”
又介绍文徽行,“这位是晋远侯大人身边的邢侍卫。”
文徽行问道,“冯仵作,查出来什么没有。”
冯三易说道,“我刚才查看了死者身上的伤痕,死者手肘和膝盖处均有淤青肿胀,判断应该是与人搏斗时跌倒所致,颈部一处勒痕颜色尚浅,初步判断力度应该不大,并不足以致死。”
他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至于确定死因尚不能得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并不是被勒死的。”
韩见山惊讶道,“不是勒死的,那是不是也就说明,秦公子不是凶手。”
文徽行略一点头,“但也只能说他的嫌疑减轻了,并不能完全排除。”
她边说边走到尸体旁,尸体颈部那不算深的勒痕,无从判断的死因,眼前这名死者的状态竟与驸马阮成玉出奇的相似。
想到这里,她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尸体颈部处,在略微发紫的勒痕间,分明是一个细小的血点。
她目光沉了沉,回头看着韩见山,“韩少卿,能不能差人把神农大夫请过来。”
韩少卿有些疑惑道,“可是发现什么了?”
“嗯,这个案子很可能与驸马案有所关联。”
文徽行脸色严肃了几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时死者刘清丰的心脏上也插着一根黑刺。
韩少卿也正色道,“好,我立刻遣人去请。”
韩见山将神农都送到摆放尸体的厢房门口,自己却没进去,神农都问他道,“韩少卿你怎么不进去啊?”
韩见山方脸上挂上一丝尴尬,“嗨,说出来本官也不怕你笑话,那开肠破肚的场面本官真有点受不住啊。”
韩见山说的是实话,刚才在里边不过才看了几眼,他已经有点儿受不了,大理寺的差事儿可真够他受的。
神农都与韩见山又侃了两句,便拎着小箱笼进去了,心中好奇的冯三易也跟着进去了。
“阿行,咱俩好像才分开不久的样子,你一定想象不到,我爹看见大理寺的人来请我时那个表情的变化,真的是变幻莫测,异彩纷呈…”
神农都带着他那个自制面罩,声音有些不清楚,只露出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睛眨啊眨的。
“少废话,你先看看这个人,我怀疑他与阮驸马的死因是一样的。”文徽行打断他。
“嗯,我看一下。”
神农都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看到尸体的脸时,忍不住小声惊呼,“死的是刘清丰?”
文徽行有点惊讶,但转而一想神农都认识个谁倒也不奇怪,便只问道,“你认识他?”
神农都点点头,“谈不上熟识,但是也有耳闻,让我想想啊,大概是中秋前几天,他到过我家医馆里。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有些美容养颜的良品,来我这儿讨要。”
文徽行思索着,叹了口气,“想必是想讨哪个女子欢心吧,你也查看一下他心器附近有没有那种黑刺。”
她看着已经全身冰冷的刘清丰,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只知道成日寻花问柳,哪里会想到自己某一日就突然一命呜呼了呢。
神农都一边从箱笼中取出小刀,一边感叹道,“唉,前些天还活生生的人,没想到如今就已经死了。”
“刘公子,得罪了。”他说着,查看了刘清丰颈部的小血点,然后伸手解开刘清丰的衣服,在他左胸处划了个十字形。
刘清丰死了不过才一个时辰,鲜血尚未凝固,甚至还带着些热气,刚划开皮肤,就一股股顺着十字形伤口汹涌而出。
视觉刺激和弥漫的血腥味儿,混合着厢房中原本的脂粉香气,又香又腥的,令人作呕。
文徽行有点受不住,转过身在厢房中踱步去了。只留下神农都和打算偷师学艺的冯三易在尸体旁。
冯三易帮忙记录,神农都则在其心器中仔细查看。“死者心器肿大,充血严重,系因心器骤停而死。”
他用清水仔细清洗脏器,然后用镊子翻找着,终于找到一根肿胀的经脉,
“找到了。”
他用镊子小心地夹出一根小小的细细的黑褐色的刺状物,在灯火之下闪着诡异的光。
冯三易都忍不住叫出来,“这是什么?”
文徽行连忙上前查看,果然,凶手用了同样的方法杀了驸马,如今又杀了一个人,秦章秦公子很可能只是凑巧与刘清丰起了争执,被真凶当了挡箭牌。
可是驸马与刘清丰有什么关系呢,凶手又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