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徽行压根儿没心情吃什么午膳,她在街边买了两个竹叶包着的米粑(用籼米蒸制而成米糕,里边包着肉馅和蔬菜),给了神农都一个,然后把自己的那个几口塞进嘴里,又赶去车马行里租了两匹快马,就直奔建国寺而去了。
出了青龙门,就是盘龙山,建国寺就在盘龙山的半山腰。他们俩往山上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了人声嘈杂,不绝如缕。
“啊?今天又不是十五,也不是初十,这寺庙怎么还这么多人?”
文徽行望着眼前的场景都傻眼了,分明还没进寺门儿呢,但是那九九八十一级青石台阶上,每一级就都站满了人,更何况寺里边还不一定排了多少人呢。
礼佛之人当真是虔诚,离着老远儿就开始双手合十的祷告,更有甚者正三拜九叩的行着大礼。
神农都看着人山人海也有点发懵,“这么多人,咱们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文徽行有点着急,她现在恨不得冲进寺庙把那个怀静法师揪出来问问,那天跟阮驸马到底说了什么。
她摸了摸袖中那块侯府令信,那是今天早上她好不容易从轩辕临那里要来的。想了想她还是任由那块令牌在袖袋中放着,并没有拿出来。
她心里想,若是以官差的身份进入寺中,很难套出些有用的东西,如今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先去探探口风再做打算。
不过,幸好神农都人缘着实不错,他俩顺着长长的队伍走了一圈,没想到居然还遇上了神农都的一个熟人。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布衫的中年汉子,看见神农都十分热情,凑上前去,“神农大夫,您也来拜见真人啊。”
神农都道,“哎?王大哥你也在这儿啊,我是想今日来拜见拜见,只是没想到这儿的人竟然这么多。”
中年汉子很是憨厚,“哎呀,神农大夫,看你平日里也不像礼佛的样子,想必是不知道这建国寺里的规矩吧。建国寺的怀静大真人每七日方才问世一次,所以人格外多。好多人夜里就在这等着了,我今日也是一开城门就过来了。”
文徽行睁大眼问道,“您确定是每七日才问世一次吗?”她皱了皱眉,如果是七日,那阮驸马来的那日并不是怀静的问世之日啊。
汉子有点诧异,看着文徽行道,“正是啊,平日里怀静法师都是闭关修行,不见人的。”
神农都叹了口气,“这样啊,看来我今日是与法师无缘了。”
汉子倒是热情,拽着神农都的袖子就要把号签塞到神农都手里。
“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哎呀,您救过我家阿福,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不就是个号签儿吗,你今天就先用着,大不了我过些天再来呗,今日你说什么都要收下。”
汉子死活把号签塞给神农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站到队里,文徽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神农都,“真有你的啊?人家起大早排的号签都能让给你。”
神农都拍拍胸脯,“那你看看,你师兄我啊,医者仁心,多行善事,自然处处都是朋友。”
他一指那个走远的汉子,“喏,就刚才那位大哥,他家有个小孩儿叫阿福,前年得了急症奄奄一息的,别家医馆怕治不好都不肯收,送到我这儿来,我看着实在是不忍心,就留下来了,医了半月才医好,如今活蹦乱跳的可好了。”
文徽行转头看了看她这位师兄,自入阁以来,她与神农都一直最为要好。
起初她还嫌弃这个师兄不如别的师兄武艺高强,可以纵横江湖,惩恶扬善,只知道摆弄些花花草草,在医馆里唠唠家常。师父也常说他,“颇有匠心,但无野心。”
但在她前往苏州查案,一筹莫展之时,是她这个师兄连夜赶去,帮她检查尸首,分析案情。她被江湖小贼报复而身受重伤之时,是她这个师兄与陆长风守了她两夜,她才捡回一条命。所有师兄中就属他最为仗义,也对她最好。
如今她得罪了晋远侯,还把他也卷进了这场诡异的案件里,他还是这样尽力帮她,当真是医者仁心了,可她自己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文徽行低下头,只觉得眼底热热的,“神农师兄,谢谢你。”
“哎呀,谢什么谢,身为医者,我最见不得老弱病残需要帮助了。再说了,也是因为我医术好啊,换别人也不一定能给医好。”
“我是说,谢谢你帮我查案。”
神农都张了张嘴,有些诧异,然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妹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再说了,不跟着你,我一单任务都接不到啊,阁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带我,你也知道,我也就会写医术,破案追踪这方面我实在是不行。”
文徽行转过脸去,好不容易有那么点儿感动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她此时十分不想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
好在那个大哥的号签十分靠前,是四十七号,他俩不过才排了两柱香的时间就排到了。
寺院后殿点着沙罗香,是安静而清静的佛门圣地。有小沙弥前来引路,“二位施主只有一签,只能进去一个。”
神农都看着文徽行,目光中有点不甘,“哎,看来我只能下次再见见这位真人了。算了,你进去吧。”
他转而有对着那小沙弥,“麻烦小师父带我去前边吧,我想给庙里添些香火钱吧。”
小沙弥光秃秃的头顶圆圆的,面容清秀蛮有慧根的样子,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他双手合十,“多谢施主,请随我来。”
然后抬手指向里边掩着的门,对着文徽行说,“怀静法师就在里边,这位施主过去便可。”
内阁中只有两扇高窗,光线并不好,地上铺着软草席子,上边放置了两个蒲团,房间四角放置着黄金佛像,一个穿着大红色烫金袈裟的和尚,正在蒲团上闭目而坐,一手捻着念珠,一手中敲击着木鱼,胸前挂着个金漆小铜镜。
怀静法师听到声音,于是停下手中的木鱼,抬眼望着她。礼佛之人慈悲为怀,自然面容和善,可这位怀静法师却生得一副异域模样,眼眶深凹,鹰鼻高挺,面容已经苍老了,眼神中却带着些锐利,文徽行心里正寻思着,这个法师想必是有些胡人血统,倒也算符合天竺高僧的样子。
他缓缓开口,嗓音极其低沉沧桑,“阿弥陀佛,施主今日前来,心中可是有什么惑事吗?”不知为何明明是佛门中人,听到他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略微昏暗的厢房中响起,文徽行却觉得后脊发怵,似乎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文徽行笑着行礼,“在下素来听闻,怀静真人慈悲为怀,怜悯众生,于是今日前来讨教一二。”
怀静法师,半闭着眼,只留得一丝余光,他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另一手置于胸前铜镜之上,缓缓道,“不知施主所求何事啊?”
文徽行虽不屑于这种高僧故弄玄虚的作态,但也笑道,“是这样的,在下有一好友前日身死,死状诡异,死因不明,在下为此心乱如麻,不知真人可有化解之法。”
怀静法师道,“生既是缘起,死既是缘灭,无论死于何故,都是源于因果轮回,无可避免,还请节哀。”
文徽行一字一顿道,“但他死于三尸蛊。”
怀静法师一直不动声色转动佛珠的手微一停顿,但又很快恢复正常,不过这个小动作也已然被文徽行收于眼底。
怀静法师道,“施主为何与老衲说这些,老衲乃佛门中人怎会知晓那种失传的毒蛊。”
“哦?法师很了解三尸蛊吗,在下也是查阅典籍方才知晓原来三尸蛊已经失传已久,没想到法师终日礼佛竟然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怀静法师沉静的面容上也染上了一丝细微的冷意,“施主在说什么,老衲不知。”
文徽行见他与自己打马虎眼,便也直截了当,“那法师可曾认得阮驸马,阮成玉。”
怀静法师,半闭着眼,只留得一丝余光,打量着文徽行,喉口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在老衲眼中,众生皆平等,杳无差别,自然不知施主口中所说之人。”
“可法师怎么会不知呢?在下听说,您每七日问世一次,其他时间都是闭关修行不见人的,而驸马阮成玉却是在八月十七前来寺中拜见的。”
文徽行看着眼前的怀静法师,眸光警觉,语气笃定,“八月十七到今日八月二十二,尚未到七日期限,也就是说八月十七那日并不是您帮人指点迷津,答疑解惑的问世之日,您是单独见的阮驸马,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怀静法师那张眼眶凹陷,鹰鼻高挺的脸,此时苍老的皮肤都耷拉下来,闭着嘴唇缄默不语,在幽暗的房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