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徽行前脚刚迈出书房的门,就听到后边有个声音,“回来。”
她又转身回去,“怎么了,侯爷。”
轩辕临长眉轻扬,“你今天,遇到秦尚书了?”
文徽行点点头,暗暗咋舌晋远侯消息灵通,“只是偶遇,帮他看了看尸体。”她想了想,“那个尸体确实有点古怪,不过看衣着就是个寻常女子,身份不明。秦大人说,若是两月之内,无人上报失踪人口,这案子也就结案了。”
轩辕临修长的手指敲在天青色的桌案之上,半晌,又扬手打发她,“本侯知道了,以后这种事记得汇报,不然挨板子,去吧。”
文徽行赶紧告退了。
前脚刚走,屏风之后的人便转出来。藏蓝色衣衫,面上系了一条飘带,遮住了右眼,正是晋远侯的暗卫,林栏。
他面上惯常带着些温和笑意,“有佳人在侧,看来侯爷心情不错嘛。”
轩辕临压根儿没理会他的玩笑话,只道,“多个人而已,本侯还不差这口饭。”
林栏笑了笑,“四年前侯爷在陇右抗击回鹘之时,侍卫邢侃重伤,放归陇右养伤,于今日返京,侯爷赐名邢闻。”
轩辕临略一点头,“嗯,江南道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林栏眸色略微沉了一沉,“江南道一带的情况不太妙,属下多方打听,自今夏水患之事,苏州、湖州、杭州三州都涝了田地,恐怕秋收之后良民无法缴纳赋税,会引发麻烦。”
“还有就是...”林栏顿了顿,“苏州刺史李静河前几日暴毙家中,死状十分诡异。恐怕线报明日就会送到圣上面前了。”
“怎么说?”
“李静河于深夜暴死于案前,双目流下两行血泪,案前一张黄麻纸上用鲜血写着一个‘盲’字。”
“盲?报复杀人。”
“此案诡异之处远不止于此,就在刺史李静河死前两日,寒山寺承德法师讲经之时正说到人生八苦,万苦贪嗔痴,一经戒定慧,若求心神澄澈,需自闭耳目,这时观音殿中供奉的圣观音金像,突然双目流下血泪,在场众多信徒都惊愕万分,均以之为菩萨显灵,纷纷拜跪。”
“今年收成不好,苏州子民中更添了一批信徒。而李静河的死状与观音金像的预示不谋而和,如今苏州城的天谴流言,已是甚嚣尘上了。而镇守江南道的南平侯柳元深得民心,如今舆论,恐怕会引得朝中猜忌。”
轩辕临沉默不语,许久,他说,“李静河,滁州人士,天德四年进士,我记得他是经内阁高士卿高大人举荐,于前年赴苏州任刺史的,如今三年任职期满,正该平调了。”
林栏道,“高士卿一党素来与侯爷不和,如今他的人死了,倒是件好事。”
轩辕临轻笑了一声,说道,“今日陛下犯了头疾,连早朝都取消了。你觉得,明日苏州线报送至陛下案前之时,他会想派谁去处理此案。”
林栏正色道,“陛下身体抱恙,三法司一时并无得力人才,陛下一向最忌惮天谴之说,如今能为陛下分忧的恐怕只有侯爷了。”
“自是如此,江南道判官荆恺贪污一事,方才水落石出,没成想幕后之人竟是韦相,陛下一气之下罢相,如今朝中适合出面的,恐怕就是本侯,这个刚刚查破治水官银一案的兼任大理寺卿了吧。”
林栏道,“请侯爷指示。”
轩辕临站起身来,转到屏风之后。屏风后边挂着一副大魏兵马布防图,他静默地看了半晌,道,“恐怕你要再去一趟苏州了,本侯隐约感觉到此事并非看上去这么简单,这其中定有内情,如若牵连甚广,难防高氏不会对我下手,我若南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林栏左眸中略微闪光,“属下遵命。”
说话间,林栏已纵身跃入夜色中。认识林栏的人不少,可是除了轩辕临与杜桥,大约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了。
四年前,轩辕临大破回鹘归来之时,途径洛阳城郊之时,遇到回鹘小批精锐伏击,险些被暗箭所伤,是林栏为他挡了一箭,却因箭矢之上淬了毒,导致双目失明。后来寻得良医,却也只治好了他的一只左眼,且畏光,所以林栏自荐当了暗卫,只在夜间行动,暗中帮助轩辕临调查各种事项。
另一边,新上位的侯府近身侍卫文徽行,乐得自在。她跟着大伙用了晚膳,还打包了一份带到自己的小厢房中,准备当宵夜。
现在又坐在院中,与其他几个小侍卫闲聊天。
那个叫桐枫的小侍卫倒还算热情,他也不过十六七岁,性子活泼,“哎,小邢侍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花魁与法师有勾结的。”
“是呀,是呀。”八卦是人的天性,侯府带刀侍卫也一样,一听桐枫这么问,都想过来听上一听。
文徽行摸摸头,“这个嘛。”
其实她想说是收买小沙弥问出来的,但又觉得这么说显得她一点都不厉害,于是她说,“是直觉,是两件命案之间那种微乎其微的联系提醒了我,凶手不止一个。”
正当她准备好好讲讲自己的光辉事迹时,却听见身后飘来一个冷漠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面无表情的杜桥,自从与文徽行交手落了下风之后,杜桥一看见她就觉得臀部疼,那天挨的棍子真是记忆犹新。
他没好气地说,“侯爷叫你。”心中又把文徽行打杀了一千遍,他想,侯爷定是被这个面容清秀的小丫头蛊惑了,不然怎么会纵容她留在府里,还给她安排了身份,他一定得替侯爷防着她。
文徽行虽然也不喜欢杜桥,但是表现地还算乖巧,“杜领队,找我何事啊?”
“我没找你,但是侯爷叫你有事。”
“又有事?”
不会吧。文徽行看着眼前这座略有残破的马厩,晋远侯是疯了吗?让她大晚上收拾马厩。
“本侯方才突然想起府中的马厩好想太过脏乱了,所以让你过来收拾收拾。”
“啊?可是府中不是有仆役吗?”
“本侯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别忘了,当初是谁一把火把马厩弄得如此不堪的。”
文徽行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她提着水桶,拎着扫把,走进了马厩,马厩的气味着实不太好,她不得不拿出一条方巾系住口鼻。
那日她丢了个火折子但也只烧了点草料,马厩里脏关她什么事,明明是马弄脏的。夜色深了,马儿们有的已经在睡梦之中了,除了一匹黑马。
黑马十分活跃,鼻息间喷着气,显然对文徽行这个陌生人士,十分感兴趣,他蹬了两下蹄子,看着文徽行。
文徽行正拎着小桶,小心翼翼地迈进马厩里收拾马粪,对于这匹黑色的马,她选择敬而远之。可是黑马,显然没想放过她。就在文徽行路过它的时候,它一尥蹶子,差点蹬到文徽行身上。
这一蹬可不得了,旁边的马儿受了惊,也纷纷动了起来,文徽行吓了一跳,赶紧跳出马厩,却听见身后有人轻笑。
她转头一看,轩辕临竟没有走,兴趣十足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甚至还发出百年难得一遇的轻快笑声。
他说,“笨手笨脚,快点收拾。”说罢,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深,没有人看见文徽行面上那层黑气,她感觉自己正被上司拿来解闷儿。还是在车夫刘二柱的帮助下,她才收拾好马厩。
等她回到自己的小厢房中,赶紧打了热水洗了澡,又洗了衣服晾上。不管怎么洗,她还觉得自己身上有股马粪味,于是乎,对于她打包的那份夜宵,顿时也没了胃口。
二更鼓刚敲完,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思考。
如今她已经从神鹰谍者摇身一变,变成了晋远侯身边的一个小侍卫了。她本是因一枚铸心石与这位大魏侯爷打上交道的,不过现如今她与他已经是同一阵营的了,做事要时刻汇报,不能再与神鹰阁有什么关联。
她倒不是舍不得神鹰阁,但是一个没完成的事,一块没找到的宝石到底还是让她心里痒痒。
文徽行使劲晃晃脑袋,企图赶走自己脑中的想法,现在也不是贪财的时候,她要得到侯爷的信任,借助他的力量,找寻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
想着想着,她已然虽着夜色翩然入梦了,却听得有人在外边拍门,“小邢,邢侍卫,快点起来了。”
她睡眼迷蒙,总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一翻身,连人带这锦被滚了下去。
这一摔,她倒是清醒过来,认出门外叫她起床的就是小侍卫桐枫的声音,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冲着门外喊,“就起来了。”
桐枫站在门外嘟囔,“一个大男人,睡觉锁什么门啊?”
文徽行赶紧穿戴整齐,幸而她如今年轻尚轻,身材消瘦也看不出什么女子模样,且身量又高,扮起侍卫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她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打开门,“出什么事了?”
桐枫正好奇地探头向里看了一看,“哎?为什么你能自己住一间啊?”
文徽行看了他一眼,干笑两声,“因为我有皮肤病,传染。”
吓得桐枫赶紧与她拉开了距离,“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