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行?”文徽行在自己匮乏的乐理知识之中搜索着这首曲子,她自小对曲乐不太精通,对这首曲子亦没有什么印象,于是便只在心中记下了。
乾元公主身子不适,婢女于是上来添了安息香,文徽行便也先行告退了。
走出公主的厢房之时,已接近正午,庭院之中,银杏黄叶,吹落似雪,倾泻满庭鎏金,轩辕临正坐在白石桌处,喝着侍女端来的一盏茶,蜜瓷茶盏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映着碧绿茶汤,正是雨过天青般的颜色。
纵然征战沙场数年,到底是出身世家大族,举手投足间仍是养尊处优的侯爵勋贵姿态,即便等人的时候依然如此。
文徽行挪到轩辕临身侧,还没等出声,他已撂下茶盏,吐出两个字,“走吧。”
他在前,文徽行在后,两人随婢女沿曲桥向外走去。轩辕临高挑挺拔,文徽行跟在后边儿,连狐假虎威的气势都没有,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这次,轩辕临没让她进马车里,于是她便乐得自在,坐在车夫刘二柱的身边,一路看着京城流逝的街景。
马车驶过东街锣鼓巷,文徽行看见了从前那棵大柳树下的徐记胭脂铺,如今已经关了铺面,贴了封条,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却听得车厢里,有个沉如寒水的声音缓缓说,“徐进财他家的香粉伤了乾元的身体,陛下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
却见轩辕临微微掀起车帘,漆黑的眼眸正望着她。
文徽行听闻此事,不禁又回头望着远处的那个小院,心中忽又想到那日襁褓之中,那个尚在酣睡的婴儿,不免觉得心中伤感,叹气了一声。
转而又听到身后,轩辕临状似轻蔑的一声笑,“你有什么好叹息的,人是你检举的,如今为何又兔死狐悲呢?”
文徽行怒道,“侯爷,这是两码事!”
“停车。”
刘二柱闻声勒住马,文徽行狐疑,难道他要把自己赶下去?于是也跟着站到车下,轩辕临却没说什么,只是踩着小凳下了车。
平德巷口,一个茶馆。轩辕临迈步进去,文徽行这才松了口气,正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上去。
前边的轩辕临,已经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了,“愣着干什么?”
“就来了。”她赶紧跑上前,于是一个气势压人的年轻俊朗男子,一个青绿侍卫服饰的清瘦小少年就这样引人注目地走进了茶馆,茶馆众人均是侧目而视。
一壶茶,几样点心晋远侯轩辕临心情尚好,破例上文徽行坐在一旁。文徽行尚且摸不透轩辕临的路数,于是只伸手想去拿糕点。却听见侯爷大人突然发话了。
“说一说吧,乾元公主让你帮她办什么?”
文徽行腹诽,自己似乎还没跟轩辕临报备此事,他如何就知道公主让她帮忙,但也只好悻悻地收回拿点心的手,开始报备此事。
“所以,她要你解开梦境之中的秘密?”
在听完她毕恭毕敬的报备,轩辕临问道。
“的确是这样,只是属下才疏学浅,对公主梦境中的情形,如今无法给出解释,属下不通音律,对公主殿下所说的类似‘姑苏行’的曲子,也毫无头绪。侯爷,有什么看法吗?”
轩辕临亦是否认,他转头看向窗外,
“论辈分,乾元当叫本侯一声舅舅,不过幼时,我与她倒是有几面之缘。她自幼身体不好,传言活不过二十,而且经常犯心悸之症,有时甚至会休克。”
他给自己添了盏茶,茶汤冲晕在盏中,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卉,他说,
“梦境本就诡异莫测,难以揣度,西域巫术中倒也记载过,祝由术、摄魂术等迷惑人心智的妖术,只是这种妖术怎么可能在公主身边出现呢?”
文徽行点点头,“大约只是公主的梦境吧,不过,听到公主殿下的梦,属下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日帮秦尚书调查的山崖坠尸案,那个死者应该是于前夜戌时半身亡的,但我们都知道那日下了一场大雨,她的衣服却并未淋湿,显然是雨停之后才到的那里。于是我们推测,是有人行凶后抛尸。”
“可是,就在我们走上山崖,去寻找抛尸痕迹的时候,却发现山崖之上只有一串方向不变的鞋印直通悬崖边上。若鞋印是雨停前留下的,断不可能那么清晰,但若是雨后留下的又不合乎常理,因为该鞋印与女尸脚上的鞋子完全吻合。”
轩辕临道,“所以你们认为是死者死亡之后又自己起来,从山崖上掉了下去?可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穿着她的鞋子伪造成她坠崖的假象,以混淆视听吧。”
“不会的”文徽行摇摇头,“除非有个与她身形体态完全相同之人。”
轩辕临似乎有些兴趣,他说,“上次你说过这个案子后,本侯也立刻派人去查问了此事,只说是个无名女尸,尚无人上报,无从确定身份。但是,依本侯看,凶手将尸体面目弄得如此不堪,除了掩饰真实死因外,还想要掩盖死者的真实身份。”
文徽行点头,不过她仍然在想那天见到尸体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于是开口道,“那侯爷要继续查办这个案子吗?”
轩辕临摇头,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这案子本就与本侯无关,自然是由秦章处置,不过,”
他抬眼看了看文徽行,黑眸幽深,“本侯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如此笃定那串鞋印是死者或与死者身形体态相同之人的,难不成只靠单单一个鞋印?”
文徽行看着轩辕临饶有兴致的样子,虽然打心眼里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独门绝学,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顺杆往上爬,
“鞋印确实能告诉我们很多线索,比如此人的身份背景如何,去过哪里,行走姿势如何。像是军中将士多穿制式筒靴,鞋底花纹多为方形刻格,将士走路快,挺胸抬头气宇轩昂,他们的鞋跟磨损的程度较其他人来说会更严重一些,反应在鞋印上,就是鞋印下缘不清晰。”
“此外,在街市上,在河边,在山林中行走过后留下的鞋印都不同。”
“而像侯爷这样出入常乘马车,鞋帽严整干净,就不会出现这些现象,若是骑马的话,鞋底中央可能会留下擦痕,所以身份尊贵之人的鞋印也是很容易被辨别出来的。”
轩辕临轻笑一声,“怎么说?”
文徽行从一旁的筷笼里,抽出一根,在碟子上比划着,
“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们穿的鞋子定是做工精良的,鞋底密实少有瑕疵,而且他们大多步伐从容,脚步平稳,鞋印清晰,男子脚尖微微朝外,鞋印就微向外展开,而闺秀们行走时则脚尖向前,姿态端庄,留下的鞋印几乎连成一行,我曾见过一个名门闺秀的鞋印,所有鞋印都平直向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轩辕临撂下茶盏,也若有所思的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鞋子,他脚上穿的是银丝夔纹乌锦六合靴,干净整洁,又抬头看文徽行,面容依旧沉静,却似乎添了些笑意,
“这恐怕是你的杜撰吧?不过就是推测,哪里会那么精确。”
文徽行却不肯将就,“这当然不是杜撰了,单一个脚印肯定无法准确判断,但是如果是成趟脚印就能判断的十分精准了。”
“比如个子小的人就算拼命迈大步,与个子高的人迈小步是不一样的。又或是小脚穿大鞋,大脚穿小鞋,均有差别。胯骨宽的,膝盖弯的,这在鞋印上通通都能看出来。”
轩辕临看着面前穿着侍卫服饰略有些松垮的少女,拿着一根筷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文徽行手一挥,极具江湖风气,“这本事他可教不了,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倒也有几分意思。”轩辕临抿了口茶。
“不过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不必你插手,公主的事情你量力而行即可,她也不会为难与你。”
他神情依旧淡漠,但眉眼间似乎比平日多了些随和,“眼下,有一件事,我想你会感兴趣。”
文徽行微有些诧异,于是问道,“是什么事?”
茶馆外依稀听得见街市人声,日光自轩木小窗倾泻而下落在轩辕临的面容上,更衬得他丰神如玉,风姿夺目,他说,
“有一个案子,远在苏州。”
他语气极轻,似乎飘在雾里,腾于云端,十分平静的说完整个案情。
文徽行只以手扶着下巴,思考着他的话,“侯爷是说,苏州刺史李静河被人谋害,双目流下血泪,现场还留有一个‘盲’字,正好与寒山寺观音像流下血泪之事不谋而合?”
“确系如此,今日早朝,陛下已经命本侯赴苏州调查此事,而你若是能协助本侯成功破解此案,来日返京,我自会帮你查清当年文家之事。”
文徽行一时间只觉得耳中所听,与面前轩辕临的神情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怔愣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侯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作数,但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