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共点了四碗面,吃完了面,陆元彻十分阔绰地掏出银子递给面摊老板。
于是乎,文徽行对这个看着跋扈小公子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他虽说是有些霸道任性的样子,但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性,如今吃了人家两碗面,文徽行哪里还会对他冷眉横对呢?
苏州城沿袭了前朝坊市,布局规整,青瓦白墙间,曲水环绕,别有一番江南风韵。
街市中人潮熙攘,陆元彻和文徽行吃面之前,将马存在一旁的车马行里,现下两人正沿着青石板路往车马行走去。
文徽行发现这位陆小公子原来只是看着跋扈,实际上相当单纯,而且,脑子似乎有些问题,陆元彻一拍胸脯,
“既然要一起办案,那就是兄弟了,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陆元彻,你可以叫我陆兄。虽然呐,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捕头,但是以我的聪明才智,我早晚会成为大魏最最厉害的神鹰谍者的。”
文徽行无语,“这算是你的梦想?可你是南平侯的小公子,为什么想跑江湖啊?”
她心想,你面前这个神鹰谍者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混了个侯府的差事,你居然放着好好的闲散公子不做,要跟谍者们抢饭吃?
不过陆元彻似乎不以为意,“我家有我兄长就够了,又不需要我建功立业,文书诗词什么的,我一看就头疼,武功小时候也没打好底子,后来我想好好练功的时候,府里请的武术师父又说我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了。”
这一点文徽行倒是很同意,毕竟她十一岁开始练功就已经晚了,练了一六十三招也只练成了一个半吊子。所以说,练武功这种事必须从小培养。转而她又想到晋远侯轩辕临,真不知道他那样的身手是如何练成的,大约勤奋也是很重要的,毕竟直到现在轩辕临每日晨起必舞剑,一日不曾间断。
这边陆元彻还在思考如何成为谍者的事,“如今我最大的愿望就成驰骋江湖,行侠仗义了。只不过,不知道怎么才能进神鹰阁,需不需要童试乡试会试殿试...”
文徽行赶紧打断他,“咳咳,眼下还是先说说案子吧,你多破几个大案,说不定神鹰阁就会找到你啦!”
两人的话题终于走向正轨,回归到了案情本身,陆元彻说道,
“呐,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案子,一个是苏州刺史李静河的案子,另一个就是昨天岐善法师的案子。”
他环着胳膊道,“李刺史身为朝廷命官,他的案子自然不容小觑,陛下已经下旨让我小舅舅晋远侯监督查办了,那自然就该你去看看,如今距离命案已经过去了十多日,我怕耽误下去,线索会渐渐消失”。
“至于岐善法师的案子嘛,我先让苏州的总捕头带着人摸盘查办。”
文徽行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妥当,即便现在不是盛夏,那一具尸体放了十多天已然是不堪了,更何况死者还是抓紧时间入土为安比较好。
她于是问道,“你与那位李刺史关系如何,可知他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威胁到了谁的势力。”
她正说着,想伸手去怀里掏她的那个簿子,却摸了个空。
文徽行这才想起,昨天夜里她似乎是看那本簿子时睡着的,照理说应该还在她手中啊,但她来之时,那簿子并不在她手里。
脑海中忽地响起那一件玉色外裳,头不禁嗡得一下子,难道晋远侯把她的那本记事簿拿走了?她顿时觉得心下一凉,那本簿子上边可不只有案情啊…
文徽行站在路中央怔住,在陆元彻诧异的目光中,默默伸出一只手蒙住脸。她现在只能希望晋远侯他老人家,对她写的东西不感兴趣,千万别打开来看。
却说,渔村的那几间厢房中,轩辕临起身着衣之时,发现袖袋之中似乎有个什么,他伸手一摸,方才想起昨夜他将文徽行的那个白纸簿子收走了。
轩辕临将它从袖袋之中取了出来,白纸簿不算大,刚好放在他手掌之中,今早文徽行走得匆忙,他一时竟忘记将这簿子归还给她了。
厚实的纸张裁剪整齐,极为精巧,轩辕临心中暗笑,不知道文徽行发现这个随身的簿子不见了会不会急得跳脚。
旧厢房中,沉木案前,轩辕临缓缓不经意翻起那本簿子,一页一页看时,竟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除了案情的记载,其中还有一页上写着这么一段话,
“祭天德二十七年俸禄三十两,禄米二十斛,无缘相见,哀哉。”
轩辕临记起文徽行被他罚俸了一年,他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平日里文徽行虽然不是个刻板木讷的性格,但在他面前始终是冷静自持的,他竟看不出这个分析案情头头是道的人,居然会给自己没拿到手的俸禄写了一篇悼词。
“侯爷,随行侍卫已整顿完毕。”杜桥正迈进厢房来报备,却看见轩辕临正坐在案前笑,不觉怔住。
杜桥暗道,侯爷最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怎么常常笑得满面春风。
而苏州长街上,没了记事簿的文徽行可就笑不出来了。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陆元彻却得意起来。
“邢兄弟,你可是需要一个记事的簿子?”他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线装订的簿子,与文徽行不同的是,他的簿子是用一摞雪浪花笺订成的,很是别致。
“你…也备这种东西?”
陆元彻爽朗一笑,“那是自然,出门办案还是谨慎点好。”
文徽行瞥了他一眼,“那不知陆小公子带笔没有?”
陆元彻笑容一僵,他这才想起自己只准备了簿子,根本没注意笔的事情。
“诺,用这个吧。”文徽行看他的模样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拿出自己那只炭笔递给陆元彻。
陆元彻结果炭笔看着,惊讶道,“哎?这个不是画眉毛的黛墨炭么?”
文徽行讪讪地,“是啊,怎么了?”她心中正祈祷着轩辕临不要没事翻她的那本簿子。
陆元彻只是又打量了文徽行两眼,“你怎么什么都那么细致,长得就像个娘子,居然还想到能用眉黛记事,你不会是个女子吧!”
文徽行被猛然揭穿,心里一恼,也不顾得身份有别,怒嗔,
“观音菩萨还是男生女相呢,再说,我自小就喜欢与姐姐妹妹打交道,想到用眉黛记事怎么啦?不行吗?”
陆元彻被说了两句也不生气,还在那里笑着,“我就说嘛,小舅舅也不像是会带个姑娘在身旁的。不过邢兄弟,你真的是我见过长得最像女子的兄弟了。”
文徽行实在不知道该说这位陆小公子什么了,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车马行之前,于是便也不回话,自顾自上前牵马去了。
两匹快马,一黑一白,直奔向城北。
陆元彻一袭白袍,雄姿英发,腰间系的佩玉、小刀,叮当作响。而文徽行一身玄衣衬得肌肤雪白,发未系冠,但也显得姿容不凡。
两人穿过苏州街市之时,街坊间的姑娘小姐都不禁驻目。
一路上,两人并辔而行,陆元彻也同文徽行说了关于刺史李静河的事。
在他的描述之中,这个李静河是个勤恳办事,权衡利弊,善于周旋之人。在苏州一带鲜少与人结仇,在百姓之中声誉也不算差。尊妻重教,治家有方,作风亦没有问题。
陆元彻叹道,“其实李刺史人挺好的,没有他,我断然做不得苏州特聘捕头的。”
文徽行却皱眉,她记得轩辕临同她说的,李静河有地方官那种普遍的关于钻营的毛病。她也记得,那个渔村妇人所讲的,女童惨死,李刺史草菅人命之事。
只是听陆元彻之言,似乎并非如此啊。她问道,
“陆小公子,你可听说过上次祭河大典,有一女童被当做祭品投江之事?”
陆元彻震惊,“竟有此事?前两月我随爹娘去回了临安祭祖了,并未在苏州,竟不知有这种事!”
文徽行扶额,“您这个特聘捕头,好像不太称职啊。”
陆元彻一挥手,“无妨,若真有此事,衙门的档案里定会有所记载,等下我带你去看看就是。”
义庄,建在苏州城北一株银杏树下。一座白石小院,外边围着木栅栏。两人下马,将马缰系在银杏树上,向义庄走去。
文徽行纳闷,“一州刺史,四品大员,就将尸首停在义庄?未免太随便了吧。”
陆元彻解释道,“本是停在衙门停尸房的,但为了防止尸身腐坏严重,还是我下令挪到这儿的。”
文徽行诧异,“挪到这就不会腐败了?”
陆元彻道,“等看了你就知道了。”
守庄子的是个老头,姓刘,大家都叫他刘老丈。周围还站了两个守卫,显然是派来守护刺史尸首的。
陆元彻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上前热络地打招呼,“刘老丈,我来检查李大人的尸首了。”
刘老头抬起眼,瞥了他一眼,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钥匙。
“好嘞。”陆元彻兴冲冲地拿过钥匙。
“走吧,邢兄弟。”
没想到这座义庄要比表面看上去的大不少,停尸的房间修在地下,两人顺着楼梯走下去,顿觉一股凉气。
文徽行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义庄修了地下三层,隔绝空气,能让尸体更不易腐坏。
而李刺史的尸首就停在地下三层,他死了有些十日了,即便是停在最里边的屋里,四角又搁了好几个冰盆,尸体看上去仍然是十分不堪,一张脸极为肿胀,皮肤成污绿色,已然看不出本来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