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元香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仍然感到十分的心悸不安。
今日送的是金瓜芋泥粥哎,元香净了手,一层层的打开面前的八宝玲珑紫檀提盒。
可惜主子不喜甜食,之前送过来的糯米圆子羹,甜藕町片汤,元香是如何端进内间的,就是如何撤出来的。
往复几次,元香终于摸透了顶头上司的饮食喜好,刘乾此人于吃食上并不上心,要说喜欢,日日呈上的新鲜小菜倒是用了十之八九。
甜食甜汤总是分毫未动,于是乎,每次都便宜了元香这厮的肚皮,搜刮的一干二净。
这金瓜芋泥粥显然是熬煮了好几个时辰,软烂的金瓜混合着芋泥的香气,甜丝丝的很人诱人。
元香嗅着四溢而出的香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足足像只偷了食的奶猫一样。
忽然间,面前的檀木月牙桌不住的抖动起来,房屋和墙壁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几近破裂。
外面人声忽起,喊叫声,惊呼声,还有倒塌的轰鸣声,几乎同时响起,震的人心惶惶。
“啊......救命啊!”
元香惊呼出声,双手护住头顶,慌张的四下逃窜,奈何正门已经落了重锁,元香一边用力的推攘,一边控制不住的喊叫。
突然,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快速的扯住元香,再一阵天旋地转,回神间,元香已被刘乾用双臂紧紧圈住,闪躲进床榻与墙壁的之间的缝隙中。
“慌什么。”
低沉的男声响起,元香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无奈缝隙太小,此刻的自己正好夹杂刘乾与墙壁之间,身量尚未长成的她,正好卡在刘乾的胸膛中央,无法动弹。
这,离得也太近了些,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自耳边传来,一同袭来的还有男子身上的温热气息,夹带不可置否的侵略性,元香的脸颊轰的飞上一抹红晕,直蔓延至耳根。
刘乾自大病以来,消瘦了不少,导致身上的锦袍愈发显的宽大,每次元香奉茶递水之间,总是忍不住偷眼去瞧,凝脂般的皮肤衬上剑眉星目,玉冠青丝,真真的好看。
病弱不堪的姿态衬上翩翩公子,总是不自主地让人联想起戏本子上那勾人的精怪,挥动着九条尾巴博人同情,不过,精怪都是要吃人心肝的。
如今被这人一吼,再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沉稳力量,元香顿悟了,果真精怪的外表最不可信。
“别出声,有人来了。”
刘乾再度开口,握住元香胳膊的手掌暗暗用力。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窗子被嘣的撞开,一个小厮打扮的身影翻滚的落地。
“主子!”常泽的声音响起。
“地动了?什么方向?”
刘乾一边询问,一边携着元香自角落中出来,随手把元香置在一旁。
“回主子,似乎雁北方向。”常泽见刘乾完好无损的出来,长长嘘了一口气答道。
“雁北?”
刘乾疑惑的蹙起眉头,雁北位于冀河流域,山峦众多,之间多有屏障阻隔,距离此地直线距离少说也有五百多公里,竟然还能感到如此强烈的地动,那雁北此次....
“常泽,去探一探。”
刘乾正坐于书案旁,随手捡起一页信笺,提笔疾书。
“还有,替我传令下去,所有人小心行事,这封手信,带给查勇,令他暗查京中动向。”
“喏。”常泽收起手信,正待退下。
刘乾修长的手指扶于桌案之上,忽然间想到什么,又言道:“趁此机会,外面的眼睛除掉一些,但也别太紧了,该漏的鱼儿莫要强捉。”
常泽躬身称是,起身快速离去。
元香躲在一旁,努力的把自己的小身躯缩到角落,充当透明人,两位爷,这种事不应该避着点人聊吗?
不听不听,不能听,这内容极其不适合自己。
外头又是一阵杂乱,慌张的脚步声和开锁声接连响起,似乎是方政统领带人来了。
刘乾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元香,随脚就踢了过去,元香屁股吃痛,抬头一看,刘乾已经躺回榻上,正扶着额头轻咳。
元香一骨碌的爬起来,凑到床榻边,小手轻拍,不住的给刘乾顺气。
方政进来的时,正瞧见这一幕,屋内的许多零散摆件都已经散落一地,刘乾窝在榻上咳的厉害,小丫头一脸的惊慌失措。
“请昌王安,雁北方向好像地动了,王爷没事吧。”方政并未下跪,而是躬身而立直接发问。
“咳...咳...”回应他的是一阵急咳。
“快...快把本王弄出去,这里太可怕了!”嘶哑的声音响起,犹如几十岁的老翁。
元香一怔,又低下头继续顺气。
“呵呵,王爷莫怕,雁北离我地尚远,只是事发突然,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小厮在外头的呼喊声大了些,已经被我处置了,府内并没有多少损毁,不过去倒塌了些许陈年旧舍,稍后修缮修缮就妥了。”方政语带嘲讽的回道,眼神不住的打量刘乾。
“咳...”刘乾未接话,而是借着元香的力气顺势躺下,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
方政又停留了片刻,扫视了屋内一遍,拂袖离去。
元香待了片刻,见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缓,认命的也退了出去。
此后几日,时不时的会再次感受到地动的余波。
头几次,元香还是会慌乱一阵,不过不是往外跑了,红着眼睛扯着袖子跑进内间去找刘乾,然后在鄙夷的注视下,默默的退出来。
震动一次比一次轻微,后来元香索性把易碎的小物件都撤了下来,再感受到晃动时,她已经可以做到巍然不动的继续煮茶了。
地动后的第五日,元香下意识的第三次去瞧沙漏,已经快午时了,今日的餐食怎么送的如此之晚,往日的这个时辰早就送来了。
正思考着,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几个丫鬟仆妇携着重重的食盒鱼贯而入,元香忙迎了过去,一边接过食盒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们。
瞧着瞧着,一个身着绯色绣荷花纹绕膝深衣的丫鬟引起了元香的注意。
北方的女子大多身形修长,轮廓清楚,而她远远望去,行资神态间,颇有些南方女子的纤弱感,不像常居此地的家生子。
一样的统制发饰,偏偏垂下的鬓发刻意的掩住了样貌,自进来后,眼睛就一直偷偷望向内间。
可惜内间与正堂之间立着三扇红木浮雕山水纹的屏风,左右相间交叠放置,将内间掩的严严实实。
那丫鬟见状,提起面前的一只四方镂空提盒,快步凑到元香面前。
一边将食盒递给元香,一边小声的说道:“辛苦姑娘这些日子细心服侍了,奴婢是爷之前的贴身侍女,爷遇此大难,做奴婢的真的寝食难安,又无从相助。惦念了这数日,特意熬了糯米甜藕汤给爷润气,姑娘可一定帮我这个忙,给爷奉上,聊表心意。”
说着,还一把握住元香的手,褪下一只翠绿的玉镯塞给元香,此刻的元香,后背陡然生出一阵冷汗。
且不说常泽等人从前让自己做事从未用过赏钱,单单这一碗糯米甜藕汤,就大有猫腻。
元香再去看这绯衣女子,觉得她刻意讨好的笑容竟然有些可怖,镇定了下心神后,元香不动声色的将玉镯收入怀中,微微点头示意。
女子见状,四下打量了一下,随着其它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元香看了下众人离去的方向,提起那只四方提盒,进了内间。
刘乾此时正斜倚在窗户旁的小塌上,一只手拨动着眼前的青花白瓷茶碗,茶叶随着水纹上下翻动。
见元香提着一只四方提盒,一脸慌张的样子闪进来,好看的眉毛蹙了蹙,随手置了茶碗,看向元香。
“主子,好像有些不对。”
元香将那碗糯米甜藕汤取出,搁置在小案上,有些慌张的言道。
刘乾不明所以,撇了眼桌子上的甜汤,厌恶的转过头。
元香见状,忙把刚才的情形细细的讲了一遍,刘乾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盯着元香的小脸半晌。
元香其实生的十分好看,杏眼桃腮,眉目清秀,年纪虽小却十分的灵动可爱,尤其是一双眸子,明亮动人。
这丫头,眼睛倒是生的好,观察细致,说不定是个暗线的好苗子,刘乾素白的手指取过一旁的汤勺,搅动了几下面前的糯米甜藕汤。
“你是说这汤有问题?”刘乾一边搅动,一边问道。
“奴婢...奴婢也不确定。”
被刘乾这么一问,元香立马有些心虚,刚刚一股脑冲进来的勇气消散而空。
“无妨,既然如此,这汤本王便赏你了。”
元香一怔,暮然抬头,正对上刘乾戏虐的眼神,恍惚间,元香想起了初次与他对话的场景。
明明已经受了重伤的人,还是轻易的把自己压在身下,扼住自己的脖子,那狠戾的带着杀意的眼神,她永生难忘。
“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元香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怎么,你不愿为本王一试吗?本王的奴才,一表忠心的机会可并不多。”
“主子...元香不喜欢喝糯米甜藕汤。”
一时情急,元香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脱口而出。
“哦?那你说这有心之人,又是为何知晓本王爱食这糯米甜藕汤的呢?”
“奴...奴婢不知。”
元香此刻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贪吃的嘴。
一定是每次撤出去的吃食,这甜汤甜食总是一干二净,才被有心人留意了去,可惜谁也没料到,有只胆大包天的野猫惦念上了主子的吃食。
“过来。”
刘乾的声音响起。
元香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主子,这汤可不能喝啊,万一是什么鹤顶红,杀消散,小的岂不是要一命呜呼了。
正待元香再度开口之际,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元香的头顶挥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清韵的茶香,元香头上的一枚小巧的嵌丝如意簪被刘乾取走。
簪子在糯米甜藕汤中搅动了几下,再被拿出时,一端已经明显发黑。
“有毒!”元香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