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蔡文所想,宣和皇帝并没有将南方灾情治理巡视的任务交给齐王,可能在他眼里齐王虽算的上聪慧,但丢儿郎当的性子实在难以胜任此职。
经过蔡文的举荐,赵亭最终还是要前往两江地区巡视灾情,他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惆怅,同僚每来祝贺之时他总是感到一丝膈应,就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还不能吐出来。
打点了一应行李,作为朝廷的钦派大臣,前往两江地区,赵亭没有给赵文振说自己担心的事,尽量表现的从容,赵文振知赵亭要去两江巡查灾情,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以及一大包约莫百十来个口罩,赵亭感到欣慰,以前赵文振娘活着的时候这些事都是她来做,已经有十几年了,今天又感到这种亲情的可贵,不禁留下泪来。
“明诚,爹走后所遇之事多问问你岳父,齐王那边也莫要怠慢了,记住了?”。
赵亭还是一如既往的唠叨,赵文振这次到没有不耐烦,笑说道:“儿子记住了”。
心里有事的赵亭见赵文振皮笑肉不笑的,面色一沉:“你笑什么?”。
赵文振站了起来,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就要小心了,说不定桌上或者鞋底子就会朝自己飞过来,往后稍退了两步:“人都说而行千里母担忧,我这是父行千里儿担忧,儿多听闻两江女子贤惠淑雅,要是碰到合适的就带回来,我不会介意的”。
赵亭还没有明白过来意思,一旁的晴儿已经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亭嗔怪的看了一眼,像是也想明白了,一只鞋瞬间飞了出去:“我就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赵文振躲过飞来的鞋,扒在门框上,补充道:“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有个人知冷知热终究是好的,你好好想想”。
赵亭作势要过去打,因缺了一只鞋,又走不快,赵文振早已跑的没了影,嘴里喊着:“晴儿给老爷把鞋穿上,夜里凉”。
晴儿一只笑个不停,去拾了鞋过来给赵亭穿好,笑道:“老爷,少爷也是为您好,莫气坏了身子,早点歇息的好,明日还要赶路”。
“什么为我好?这种话也是他给我说的,我看你也是跟他一路的”。
晴儿委屈,只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说来大梁三妻四妾者甚多,再说朝廷也没有条令规定一夫一妻,想赵亭这般的人物,家里哪能没有个小妾,有一个都算少的了。
可自从赵文振的娘去世后,赵亭像看破了红尘一般,别说续弦了,都不曾提起此事,赵文振其实早有这想法,晴儿虽也妥帖,但是丫头总归要出去的,到是后再找个,总是做不到如意的,莫若找一个常伴左右的才好。
再赵文振认为赵亭一直没有续弦的原因可能是顾忌自己的感受,由他来捅破这层纸是最好的,说起来自己这个爹好的很,说是慈父也不为过,只是能改一改这随时脱鞋打人的毛病就好了,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四品的京官,也太不注意体仪了。
出了赵亭住的地方,赵文振没有马上回家,一个人游走在京都的街上,蔡文举荐父亲两江巡视的事他自是听说了,毕竟先前因为乡试文章的事和蔡文有矛盾,这时候不免会有所担心,忽想起史玉虎父亲是两江织造总督的事来,好像这次灾情处理也是尤其负责。
少不得去了史玉虎住的园子,让史玉虎给自己父亲写信,等赵亭到了照拂一番。
史玉虎笑他道:“明诚兄,你这不像是儿子干的事,倒像是父亲替儿子安排”。
赵文振道:“实是自己惹的事,如果再让亲人受了牵连,那岂不是罪过了”。
史玉虎知他所说何事,也不再多问,取来纸笔写了书信,叫人立刻送去驿站。
第二天,赵文振送赵亭出了京都城门,看着巡视旗帜的马车消失在前方的一片萧瑟中,才一人折返回去,这几日他在等宣和皇帝确定火炮试验的消息,无事可干,坊市里隐藏在角落的那家书局到成了他常去的地方,掌柜的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赵文振只挑了自己钟意的书,带走,或三日或两日换了回来,扔下几个铜板的租金。
有几次他都以为这掌柜的去了,小心翼翼的去探鼻息,却又突然睁开眼来,到头来吓自己一跳。
这两日街市上异常热闹,明日就是杨蒙恩所部开拔锦州的日子,所以这两日三万军士难得的可以自由活动,酒楼茶肆坐满了一身军甲的将士,人虽然多,但这两日却是京都最平安的日子,往日间坊市里打架的不少,一下多出这些军士,那些地痞无赖也销声匿迹了。
烟柳温柔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昼夜笙歌,老鸨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这两日的营收至少抵得上平时三个月的了,忧的是有几名姑娘嗓子已经唱哑了,一月内怕都是出不来台。
秋日的夜很是静谧,星光熠熠,又有弯月高挂,运河边的一处青楼还能听见喧闹的人声,灯光如昼,两个军士摇摇晃晃的从楼里走出来,勾肩搭臂往军营走去。
走到街角,突然闪出一人,敲翻了两人。
“你他娘的还不赶紧帮忙拖过去”。
黑暗里走出一人来,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笨拙的不知该何处下手,不免又挨了几声骂。
老郭和张小静等在这里多时了,老郭的烟袋都抽空了,终于等来了两个落单的军士,运河边上有几处低矮的窝棚,这里以前也是住人的,只是运河涨水后就无法通行了,现在已经没人住在这里。
“快点脱啊,你愣着干嘛?”。
老郭一边脱着一名军士的衣服,一边跟张小静说着,火折子压在桌边,刚好照亮不大的窝棚,张小静咽了口唾沫,解起另一名军士的衣服来。
现在他也明白老郭说的能带自己去锦州的法子是什么了,现在已经敲了二通鼓,只要再等三个时辰去锦州的军队就会开拔,只要他们穿着这身军服混进去,那去锦州之事算是成了,而且能如愿上战场。
想明白的张小静已经不用老郭说,自己麻溜的换上了军服,两人吹熄了火折子,坐在地上,等着天亮,有一人醒了过来又被老郭敲晕了过去。
突然寒光一闪,张小静道:“老郭,咱们犯不着杀人,只要他们不醒过来就行”。
“你小子想什么呢?老子要刮胡子”。
“哦”
张小静不解,他可是从没见过老郭刮过胡子,要不然他郭胡子的绰号是那来的,黑暗中老郭平淡的说着:“要去见老朋友了,这胡子是该刮刮,要不然他们认不出我来”。
东边的晨曦如时出现,老郭和张小静等在开拔军队必经的路上,藏在一旁的角落里只等着混在其中。
齐王来军营做了开拔前的仪式,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的每个军士热血沸腾,战鼓和号角的声音响彻整个京都,杨蒙恩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穿着一身银甲,英气逼人。
“杨将军,我等你的好消息”。
“齐王放心,末将一定摘几颗辽金蛮子的头来,让他们在不敢进犯我大梁之地”。
浩浩荡荡的黑色长龙,沿着街市往北进发,两旁自发来了许多送行的百姓,这种家常的吃食塞了不少,“一定平安回来的”之类的话更是不绝于耳。
老郭见军队走来,兴奋的面色有些发红,挂掉胡子的脸年轻了不少。
“走”
老郭低喝一声,两人低着头冲进行进的队伍当中,各种声音实在有些喧闹,两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起先张小静还有点局促,等有一个大娘塞给他两颗温热的鸡蛋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不觉挺直了身子,要似炫耀的冲老郭笑了笑。
这样的盛景赵文振当然不会错过,牵着李千月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些勇武的军士,也买了些东西,有玲儿小荷昭昭三个丫头提了篮子发给走过的军士。
赵文振感觉走过的两个军士有些熟悉,又不知是哪里见过的,又听李千月说着话,便不再去注意了。
“相公,你说这些军士都能平安回来吗?”。
赵文振沉吟了片刻,道:“都能回来”。
心底却是莫名的凄凉,人类的战争好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管是什么时候,总有由头挑起事端,权利的游戏最后苦的都是百姓。
回去的李千月说道:“相公,早上陆公子来了,问中秋有个集会相公可要参加?”。
去年的中秋雅集,赵文振一首水调歌头可谓出尽了风头,而他也被冠以才子之名,更是有扭转了以往纨绔的名声,一年来水调歌头以不常唱起,这种兴于烟柳之地的事物,重在新鲜二字,纵使水调歌头精妙绝伦,也就盛行了三五个月。
“今年就不去了,还有些事要做,我陪你在家里赏月好不好?”。
李千月道:“我倒是想看相公诗斗众才子的场面,去年中秋雅集的事我都听玲儿说了,只是可惜那时候你我并不相识,错过了一场好戏”。
赵文振笑道:“你就这么想看着我被别人欺负?”。
“相公哪里的话,明明是你欺负别人才对”。
“上次那老和尚就告诉我两首诗,如今都已写了出来,再去怕是要丢人的,还是不要去的好”。
赵文振无意去,李千月也再不说,忽又想起一事来,走到赵文振面前停了下来,面有娇态:“我有一事,还望相公答应我”。
赵文振道:“什么事?”。
“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赵文振只好说:“好好好,我答应你”。
李千月这才欣喜的道:“早上听陆公子说,他布庄里有个绣娘,手艺自是难寻的,我想去学学,也好打发些时间”。
大德成布庄的绣娘,赵文振不用想都知道是素娥,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已经答应了李千月也不好反悔,只说道:“那绣娘艺业确实不错,我见过两次绣品,当真是难得的,你要学自是不错”。
素娥的绣工自不用说,李千月自嫁到赵家来确实是无事可干,先前的时候还能听玲儿讲讲赵文振的事,如今那些事都说过好几遍了,除了在王夫人哪里走动一下。
赵文振突然想要不要弄些小东西,让李千月去售卖,但是让李千月去抛头露面自己心里却是过不去的,只能再计较了。
回到家不多时,史玉虎和张宝根却是相约着来了,还带了束脩礼,张宝根面色红润,似是比先前胖了不少,赵文振打趣道:“鸿胪寺的伙食这般的好,从墨兄都开始发福了”。
张宝根笑道:“确实比之前胖了些,我还以为没人看的出来呢”。
三人说笑了一阵,说起中秋的集会,两人撺掇着赵文振说什么多好多好,又说子清等等都要去之类的话,到说的赵文振有些动摇了。
但也没有确切的答应,只说到时候在说,宣和皇帝没有诏令出来之前,他的职责就是待命。
八月十二日,赵文振在军器司瞎转悠,大武跟龚连成试验着一火成器,突然卫兵来报:“陛下的龙撵来了”。
龚连成丢下手中的铁钳,一溜烟跑出去,果见宣和皇帝的车驾已经到了跟前,大喊一声道:“都他娘的衣服穿好,准备接驾”。
场面属实有点慌张,这也难怪,谁能想到宣和皇帝回来这军器司,就是这会龚连成还跟做梦似的。
龚连成掏出一只帕子,使劲的擦了几下脸,神色有些慌张,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着什么。
赵文振算是清楚宣和皇帝此来何意,但亲临这种事还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不是说要保密吗?难道还有什么事比皇帝亲临更宣扬,一时间赵文振竟不知宣和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见宣和皇帝出了车驾,几十名铁匠行礼声喊的山响。
“都起来吧”。
看到龚连成,宣和皇帝道:“一品铁匠,怎么见朕都不穿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