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振拍了大武一巴掌,摇摇头说道:“唉,一点都不开窍啊”。
金子一听加了肉,也顾不上和龚连成一起走着,前窜了几步,抢在了几人的前面。
龚连成提脚就照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你小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金子讪讪的给龚连成让了位置,面色不悦,但没有其他的举动,傲气的站在赵文振的前头。
吃过饭食,金子也不休息,就往密室走,走了几步见赵文振没有赶来,又折了回去,靠在木柱上,看着坐在青石上休息的赵文振。
“喂,可以开始了吧?”
赵文振微眯着眼,微微笑着,也不说话,金子好不容易说句话,还遭到赵文振这般对待,眼睛眨巴了两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可先去了,到时候别赖账”。
龚连成头微偏,轻声说道:“金子这孩子不错,就是性子太莽撞”。
赵文振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你说呢龚大哥?”。
龚连成瞪眼一笑:“这倒是没错,赵老弟你还真有法子,希望这小子能沉得住气”。
皇帝陛下对火炮如此重视,再加上这些日子又听赵文振说了些利害,龚连成已经猜到了几分,就怕金子这小子不识抬举。
“龚大哥舍得这个徒弟离开军器司?”。
龚连成叹了口气,片刻后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留在这里有什么前途,有机会还是要往前奔”。
赵文振看着饭堂里大武笨拙的帮厨娘婉云收拾着残羹剩饭,自己想要安稳的生活怕是不能了,不说先前有人对自己下杀手,就是这次陆子玉的事,也是一个未知数,看不见的敌人正时刻盯着自己。
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让自己脊背生寒,这就逼着他不得不考虑生路,眼下火炮营的组建就是一个机会,他得培植自己的人手,风起浪涌时也可有自保之力。
“赵老弟,咱们也过去吧,被那小子抢了先,又得嘚瑟了”。
“怎么龚大哥害怕徒弟抢了自己的威风不成?”。
“哈哈,师傅毕竟是师傅,被徒弟赢了脸面上还是挂不住的”。
两人来到密室时,金子已经赶上了龚连成的进度,两人进来金子也不理会,对他来说今日可是出气的大好机会。
一时间密室静了下来,无人说话,只闻零件被搓磨的声音。
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开始聚集,不一会就遮盖了阳光,铅灰色的天空让人感觉极其的压抑,只怕晚上又会有雪。
“好了”。
金子站了起来,兴奋的说了一声,走到房梁下,将木杠穿过绳结,铜管晃晃悠悠的被吊了起来。
赵文振见状,走过去扶着铜管,架到组装好的炮台上。
“看来这局是你赢了”。
金子原想着这姓赵的最起码会争上几句,毕竟自己要比他早来,他都想好了说辞,不想赵文振直接承认自己赢了,看着还有几分高兴,这让金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知道就好”。
金子说了一句就走过去帮龚连成了,金子蹲了下来,生怕赵文振听着,凑近龚连成,小声道:“师傅这姓赵的搞什么鬼?”
龚连成看着金子这般模样,又好气有好笑,也小声的说道:“你小子不就是想赢吗,现在赢了怎么又不相信了”。
“不是,我就是感觉怪怪的”。
金子说的极其认真,像是再说自己并不是故意这样。
“别他娘的乱想了,去给我把绳子拿过来”。
赵文振虽没有教那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但看赵文振绑了两遍,已经知道如何去做,两人协作之下铜管也是安安稳稳的被架了上去。
“哈哈,老子还真能弄起这鬼玩意”。
虽然先前已看到赵文振和金子都吊起了铜管,但此时自己吊起来,还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这可是千余斤的铜管啊,就连大武都只是轻轻的挪动。
“赵老弟,你这个也由我来吊可好?”。
龚连成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抓着木杠不放手,像是谁要跟他抢似的。
赵文振道:“龚大哥乐意,再好不过”。
他可不会像龚连成一样,认为这是好差事,杠杆的作用虽然省了不少力,还是需要出全力的。
不多时,赵文振也组装好了,四架火炮全部组装完成,加上先前的一架,五架火炮挤满了整个密室。
赵文振长出了口气,从接受王命以来,也有一年有余,现在算是能交差了。
三人出了密室,才知已经下起了雪,军器司下工的钟声恰在这时响起。
“赵老弟,今日迟些回去,大雪天的喝几口烧酒才好”。
赵文振紧了紧衣服,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天气凉了下来却不时有酸痛感,尤其是左肩的位置,像是放了一块冰一般,穿的再厚风也能吹到肩膀上。
“听龚大哥安排,只是还请先将铁匠们集合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龚连成眉头一皱,他知道赵文振要说何事,先前想来也就是笑话,不想赵文振这般认真,他知道文人士子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要赵文振在铁匠面前给金子道歉,可见是多大的羞辱。
“改日再说吧,今日只管喝酒可好?”
“人无信不立,今日我既然输给了金子兄弟,就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龚大哥还请帮我”。
龚连成见拗不过,转头去召集铁匠们。
房檐下,赵文振和金子隔着一尺的距离立着,赵文振平静的看着远方,景兰山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只能隐隐看见一半。
金子穿的单薄,却不见冷,只是白色的水汽从口鼻中喷出,他有点不自在,那日的事也怪他没有打听清楚,就急匆匆的给婉云拿了去。
“其实…也不用道歉”。
金子的声音恍若蚊声,眼神飘忽,看看脚尖,又盯着龚连成消失的方向,看见龚连成从雪中跑来,脸上隐过一丝的失落。
“赵老弟,都在铸坊了”。
赵文振拉了拉大氅,往铸坊走去,金子却是站着不动,龚连成吼道:“还杵着干什么?”。
“各位,今日有些话想跟大家说,耽误大家休息了”。
人声嘈杂起来,摆着手都说着不耽误。
赵文振道:“今日召集大家,只说一件事,我赵文振在这里向金子道歉,当日没有说清楚口罩的用处,让金子兄弟受了委屈,还受了惩罚,还望金子兄弟见谅”。
说完行了一礼,脸带微笑,语气平缓,完全看不出是损了颜面。
站在人群中的金子,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风轻云淡?”。
龚连成更是暗暗赞许,如果再年轻些,他或许会做出选择。
先前给金子说口罩是女人“月事布”的那几个铁匠,不自在了起来,丝丝羞愧从心底爬了上来,几人眼神碰触,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少监大人,此事实是我等不该给金子胡说”。
几人说完又转向金子,深深的鞠了一躬算是赔礼道歉。
金子本就是爽直之人,这下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扶了几人。
赵文振没有想到这几人会出来道歉,实是意外之喜。
“今日诸位可有意饮几杯烧酒驱寒?”
原先平静的气氛被这句话搅翻了锅,铁匠们挥着手臂,都说要请赵文振。
“诸位莫要相争,今日还得由我来做东才好”。
铁匠们前些日子得了赵文振的恩惠,这时候哪里肯,一时间铸坊内吵闹不休。
“铛”
一声巨响,将争吵的众人惊了过来,只见龚连成拿着大铁锤,站在砧子旁。
见众人静了下来,龚连成才将铁锤往地上一扔,站上了高台,赵文振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龚连成身后。
“都他娘的吵什么?”
众人也是被龚连成的反应吓了一跳,都不敢言语。
“今天我做东,谁再要抢,老子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底下又欢腾了起来,几个怕媳妇要回去的,也被旁边的劝说了下来。
“龚大哥,那就承你的情了”。
听赵文振这话,龚连成脸上显出一丝肉疼的表情。
“你小子,下回得你来请”。
如此饭堂一改往日的情景,四壁上的火把被点亮,中间两个大铁盆里的烧着炭火。
赵文振靠近炭火坐着,将左臂那边朝着火盆,才觉舒服了几分,厨娘婉云分割着肉食,酒还未到,已有人划起了拳。
这种酒拳多是在民间盛行,尤其在北方一带,流传盛广,世家大夫文人举子是看不上这类的。
听着有些粗俗的拳令,似与自己知道的有不同,只是胜负的裁定一样,都是按两方手指数相加,若是对方说出的数就是对方为胜,若是跟自己说出的数一样,就是自己为胜。
比起文人士子之间的酒令,赵文振倒是更喜欢这些,可以看见人情烟火。
“咱们少监可是有名的才子,今日不妨做一首诗,咱们也跟着文雅一番如何?”。
众人一听龚连成这话,都喊叫起来,齐齐向赵文振看来。
赵文振面有囧像,连摆着手。
无奈众人争闹,只得站了起来。
微微沉吟,诵道:“红泥大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正雪,可饮一杯无?”。
赵文振胡乱改了一首,这些铁匠不是那帮酸腐的文人,又不会摘挑自己的词句不妥,合情就好,反正就是取一乐。
吟完赵文振举起一杯酒递到金子面前,金子愣了愣不知何意,但还是接过了酒碗。
“少监大人是说,你能喝一杯吗?”。
金子一时没明白来意思,吼道:“我能喝一坛”。
赵文振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拿过一坛酒来,放在金子面前。
“金子兄弟这可是你说的”。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都是起哄。
“金子,快喝啊,你不是能喝一坛吗?”
“是啊,快喝啊”
……
金子瞪了赵文振一眼,知道他又被赵文振摆了一道,但话是自己说的,再加上这么多人起哄,他不能丢了面子。
抓起酒坛灌了起来,其他人看着咽起了口水,没想到金子真喝了起来。
喝完一坛酒,金子打了个酒嗝,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姓赵的,我…我喝完了”。
赵文振自饮了一碗:“金子兄弟真是好酒量,佩服”。
一时间肉食端了上来,杯盘交错,喊声不断。
金子提着一坛酒坐到赵文振身旁,夹了一块肉猛嚼着。
“你可敢与我划拳拼酒?”。
赵文振心想,这是找自己报仇来了,看向龚连成:“龚大哥,这猜拳我不是很熟,你帮我看着如何?”
龚连成笑道:“这小子是要报仇啊,赵老弟你放心,他定蒙不了你”。
近前的铁匠见金子又找上赵文振,也乐得看热闹,手里拿着酒碗,围了过来。
刚才看了许久,已经明白,大梁的拳令是改了数,比如这九不喊九,而是喊顶,一不喊一喊末。
第一局因赵文振不太熟悉喊法,喊慢了,如此便饮了一碗。
金子撸了撸袖子,笑看着赵文振,脸上有几分得意。
第二局赵文振因出慢了拳,又输了一局,围观的人到替赵文振担心起来。
“少监大人,我替你代拳吧”。
“就让代拳吧,这么下去不行啊”。
赵文振摆了摆手,结果第三局又输了,这下担心也变成了同情,有人又要给赵文振代酒。
第四局赵文振赢了,围观的喊叫起来,推搡几下金子,大有叫你嚣张之意。
好像转了运一般,赵文振再没有输过,最后金子头一沉栽了下去,哄笑声四起,金子被扶去休息。
至此这场与之前不同的夜宴才算结束。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雪,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恍若因风吹起的柳絮,赵文振和大武踏雪而去,因喝了酒的缘故,到不觉的冷了。
赵文振七八分的醉意,雪地上的脚步脚步凌乱,大武怕他跌倒,一手扶着他的胳膊,眼睛四下看着。
京都的灯火由皇城至外,像一道涟漪,渐渐的淡去,远处风月之地,犹闻歌舞笙箫,运河这边却是静的可怕,只有几家灯火,随着飞雪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