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霞光寂灭处吼声渐渐隐去,偶来的几声更加的凄厉。
西风将残火吹熄,几处火星已是烧到了草根,显然没有办法再复燃起来,尘烟时起时落,夹杂着淡淡的烧焦味向望子关吹来。
昏弱的余光下,赵文振抬眼看着凹陷处的景象,被炸掉一条腿的马,一突一突的向辽金营帐挪去,背上挂着骑兵的半个尸体,拖在草地上刷起阵阵的草灰。
尸堆里偶尔伸出一只手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出一个字。
黑亮的眸子闪着奇异的光,眼角的肌肉忍不住不停的跳动,今日穿的衣服袖子过窄,遮不住微微发抖的手。
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握住另一只,背挺直了一点,口中吐出一口气。
“少…少监大人,回去吗?”
金子声音颤抖着问道,轻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的抖着,连身体看着都有些拘谨,跟刚才填装炮弹的时候判若两人。
赵文振像是没听见一般,一直紧盯着远处地狱一般的地方。
辽金兵士纷纷走出帐外,早在火炮响时他们就已经都出来了,到这时已经是定定的站了半个多时辰。
看着己方的兵士被炸飞,嚎叫,其他人愣是没有跨出一步,不是辽金兵士人情淡薄,那时候冲上去,只是增加无谓的牺牲罢了。
那喷吐着火苗的火球,落下来就是几条性命被吞噬,无情胜过弯刀,迅疾快过箭矢。
“少监大人…”金子似是缓过了些,只是身体仍是忍不住的抖动。
赵文振转头,看了一眼金子,金子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
赵文振不竟再想,自己刚才是不是也是这种眼神,轻轻的甩了甩头,转过身子,不再看哪里一眼,淡淡回道:“回吧”
说着自己先往城门走去,补道:“仔细检查各零件,告诉兄弟们,今晚我请他们喝酒”
金子答了一声,吩咐而去。
赵文振进入望子关城门,先是往骑兵处而来。
关外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这里,所以现在的赵文振虽然依旧是书生模样的打扮,但在没有发现有一丝轻蔑的眼神。
更多的是震惊,以及不可思议,盯着赵文振的面庞,似乎要在这张书生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虽然尽力不去想关外发生的事,但炮弹落处的景象还在脑子里萦绕,一百多发炮弹,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落到辽金骑兵军队中。
一万余人的骑兵,生还者寥寥,伤者数不胜数。
而眼下来看,自己在史候爷前立下的军令状算是完成了。
城楼上史候爷身旁立着杨毅,在骑兵回城后,杨毅安排好伤兵,就急急的跑上城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都是一场不可错过的战争。
关外已经沉寂了半个多时辰,可这两位站在这里没有一人说话,除了呼呼的西风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走吧,给赵大人接风”
史候爷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的感情,但听在杨毅的耳中,赵大人三个字却是不像之前那么生硬。
杨毅将军整了整身前的胸甲,跟着史候爷往营帐走去。
突然史候爷停了下来,喃喃道:“这种力量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太危险了”
声音太小,杨毅不得不再问一次:“侯爷有何吩咐?”
史候爷心下一转,自己心中虽有疑虑,但也不能为外人道也,只是摆了摆手。
赵文振查过骑兵的伤亡人数,死了三十八人,伤者七十九人,以轻甲之兵对阵重甲辽骑,这种伤亡比例已经不能用罕见来形容。
虽然大梁骑兵在一开始就打定了撤退的注意,这一战绩还是足以振奋人心。
前几日败仗带来的消极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在大梁兵士的心中刷去。
“参见侯爷”
兵士见史候爷跟杨毅前来,躬身行礼。
赵文振转身,也是行礼道:“侯爷…”
本来阴黑着脸的史候爷,这时候笑着过来扶住赵文振的胳膊:“赵大人,你可是功臣啊,今日咱们就破回例,为你设宴接风,只是这里怕是没有什么好的酒菜…”
杨毅呵呵的点头附和,那日赵文振讲解火炮的时候,他只以为是无用之物,顶多也就是奇技淫巧,那能真起到什么作用。
今日见此,才知是自己太过险隘,本来打算让赵文振再给自己讲一遍,所以笑容就显得有些谄媚了。
赵文振拱了拱手,笑道:“侯爷,小子书生的体魄,早就撑不住了,这酒怕是没法喝了,还请侯爷记着我那些兄弟的功劳,小子先去睡了…”
心中郁郁,脸色自然不甚好看,史候爷见赵文振面色泛白,身形微塌,眼神一转拍着赵文振的肩膀笑道:“年轻人还是要重视一下身体…”笑容中有一种莫名的意味。
“你这兄弟就不错”又指着大武向赵文振说道。
赵文振嗤笑一声:“侯爷说笑了,大武这种身体我下辈子怕都长不了”
史候爷客气的干笑两声,眼睛看向了别处,赵文振识趣的告了别,往火炮队的营帐而去。
检查了一遍火炮,容易磨损的地方已经全部被摸上了猪油,现在的环境赵文振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固化油脂,猪油算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赵文振拿过几坛酒来,跟火炮队的兄弟在营帐里宿醉,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第一次杀人,虽说没有手持长刀砍下敌人的头颅,但数量着实有些恐怖。
望子关的战报被快马加急送往京都,黑夜中望子关城楼上一尾羽箭划破夜空,扎在离辽金营帐百米外的地方。
京都城中,安乐公主坐在竹椅上,轻摇着青萝纸扇,京都的暑气已经渐深,早睡难免身上湿腻。
一身轻纱的侍女依着石栏,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城南的一处角楼。
“柠儿,这几日怎么总见你盯着那角楼看?”
侍女没有转头,声音冷冷的说道:“这深宫高墙,还有什么别的可看”
这种对话似乎不该发生在这主仆身上,若是有旁人在,侍女最少也要被拉出去掌嘴。
安乐公主像是惯常了侍女如此说话,非但没有生气,还纸扇轻掩,轻笑出声。
“逃跑的路上虽然辛苦,可还算看了不少不曾见的景色,到也是有趣”
气氛沉静了一瞬,依旧冰冷的声音从侍女嘴中传出“辛苦的又不是你,当然有趣了”
何寄锦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