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就在城外的一处小山头,独自一人枯枯地坐着,小貂渡感受着莫离这般,从随身空间里挣脱了出来,蹲在莫离一旁的石墩上,静静地陪着她。
莫离觉着喉头有些发涩,吞咽了一下,看着远方空谷的山涧,缓慢地吐字问道:
“冥楂与苏木,你说,他们如今又在哪里?”
渡愣了一愣,瞧着莫离,踌躇了会,终是答道:“苏木应当是被捉回了家族中囚着,无甚么大碍。
冥楂,冥楂他——”
渡顿了一顿,还是接着说道:
“百年前,我感知到你的气息重新浮现在桃花坞,我便直接去候着你。
那时——”渡又是顿了一顿。
“你魂体泯灭的那一刻,冥楂想要追上你,一并承受了那一击。但他是冥府殿下,自有最根本的神识护体,虽没有泯灭归于混沌,但,这百年来一直都在昏睡,不曾醒来。”
莫离的眼眸颤了颤,原来,那梦里梦到黑河底下的那沉睡了的男子,真的是冥楂。
百年前,因母亲抱病而走,连外公也无能为力,莫离便只身一人闯了冥府。
因那黑白无常勾走了母亲的魂要打入三十六道轮回道,莫离当即追过去也晚了,那双煞居然找不到母亲的魂被勾到了哪里去,是以莫离将冥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那时正值老阎王去了九重天拜仙会,冥府一应都由得那少年的小太子冥楂负责,是以冥府中看管也松懈了些,莫离得以为母亲的转世寻了个好人家,却被那冥楂缠着斗了数个日夜。冥楂本也是个桀骜的性子,但最后却与莫离不打不相识,出了冥府日日守候在了莫离的身边。
可冥楂本是冥府地界的小太子,也是这世间最遥远古老的上神,如今却因为她,睡在了那冰冷的奈何桥底下数百年。
直到那月上了枝头,入了夜的山里带起的丝丝凉意的晚风,才叫莫离反应过来,回了君若府上。
不过几个时辰,莫离却觉得整个身子都累到了极点,连抬手都颇有些费力。
将到自己的房门处,便瞧见朦胧夜色中一人斜斜的靠在门上,莫离顿住脚步,仔细的盯着他,瞧了一会便低下了头,低低的声音伴着清凉的晚风飘进辛白枳的耳朵里,莫离道:“我,我外公他如何了?”
本是吊儿郎当靠在门上的辛白枳,顿时如雷击般愣在了原地,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瞧着眼前站在夜色下的人儿,周身笼了一股十分沉重的气息,辛白枳张了几下嘴,而后怔怔地开口道:
“无,无什么大碍了,本就一直都在调理,如今服了那颗碧霄丹便是彻底的稳住了。”
莫离听罢,绷直僵硬的身体终于松懈了开,低垂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了两口。
而辛白枳瞧着她的这副模样,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全都想起来了?”
莫离本有些平静了的情绪,在听完这句话后,身体又轻微地颤了一颤。
她没有说任何话,辛白枳也就那样静静地陪她站着,就在辛白枳以为她要这般静默的在原地站一宿后,忽听得徐徐的晚风里,夹杂了一句轻微破碎的呢喃,却听得他的整颗心都紧紧地揪在了一团。
莫离轻轻地道:“外公与族人替我承了那些苦难,我却将所有都忘得一干二净,自个儿活得畅快,”声音里带了丝丝的哽咽与破碎,“还好外公没事,若是,若是外公也......”
“我也不可能再在这世上活下去。”
辛白枳沉了眼眸,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着眼前凉薄月色下显得单薄孤独的少女,没有一点往日的生机,辛白枳却不知当如何。
莫离曾记得,母亲在她长到一百岁光景时便已虚弱不堪,幼时便常常听得族里年长些的祖母与嬷嬷们劝解母亲,叫母亲放宽了心活得快乐些,莫离那时虽还不太懂,但也知道她生来便没了父亲。
她的父母亲是在外游方时认得,那时的父亲还只是个正在求学的毛头小子,外公与族中长老本就不同意母亲与父亲的事,父亲是黎华国一个普通小官的次子,倒不是外公嫌弃那时的父亲配不上风之谷,因着外公觉得这小子虽然有幻兽师的天分,但心性不好,只恐母亲将来跟着他会吃苦,可母亲不顾外公的阻拦,直接私自做主嫁到了父亲府上。
初初成婚后的日子还是美满些的,可那时候的父亲已经日渐学有所成,家里也被皇帝升了官日益高升,随后更是因着他极高的驯兽天分,坐上了黎华国宝贵的重臣之位。不到三十年的时间,父亲便渐渐地变了个模样。
本与母亲恩爱和睦,道是与母亲恩爱一辈子,可坐上了重臣之位家境日渐殷实后,许是男人都有那可恨的本质,功成名就后便能忘了糟糠之妻。
母亲不顾一切争取来的感情,也没能逃得开那般糟糕又可恨的宿命。
父亲日益的对母亲冷落起来,甚至抬了一房又一房的侍妾进门,她那黑心肠的奶奶,也时常对母亲恶语相向,可母亲心里始终怀了份当初的情谊,这般还与父亲纠缠了近百年的时光。可终究有一天,父亲抬了位外面的女子进门,且热热闹闹的抬了平妻与母亲平起平坐,母亲本就是个刚烈的性子,尽管那时候腹中怀了莫离,也终于在彻底凉了心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了父亲。
莫离是在谷里出生的,由她的外公莫九庭亲自接的生。离开了父亲后母亲因为无言回谷里面对众人,怀着莫离在外颠沛流离了许久,才被外公寻着接回了家,她虽是平安的生下来了,可母亲却日日以泪洗面,本就落了病根的身子,愈发的脆弱下去。虽在她与外公的面前强颜欢笑,可莫离自打小便知道母亲过的多苦,父亲萧振乾,连一次都未曾来寻过她与母亲两个,反倒听闻他人生如意,过的风生水起。
尽管母亲也恨父亲的无情,可那时母亲的嘴里分明还时常念叨起他,就连母亲郁郁而终的那一刻,也都还在提起那个人。
莫离打小便早熟些,心里自是藏了些痛与恨,但这一生,也未想过要再与那薄情的父亲有什么联系,但偏偏,老天对待你的人生就像戏耍一般,她遇见了那墨子梟,生平第一次的心动,随后便是如同母亲那般热烈的为爱扑火,可到最后,那墨子梟的母亲指着莫离的鼻子说着莫离配不上墨子梟,宫里的一应人都对她百般刁难与欺侮,但因为莫离自己选的陪到墨子梟身边,即便过的屈辱与不快,也坚忍地过着。
但莫离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亲生父亲,竟也在那众多的豺狼虎豹面前,当众给了莫离难堪,叫莫离离开这黎华国的皇宫,打消那不相配的想法。
若说她从出生起便像没了父亲般,可后来母亲的离世才给了她真正的打击。她就像一根浮萍,独自漂在望不到边的苦海里,每每将要被溺死,却无法找到上岸的办法,也无法救赎自己。
莫离此时想起,便也觉得那刺眼的场景,仿佛就还发生在昨日。
可如今不过才过去了几百年的光景,墨子梟与那萧振乾却一个个的对着她流露出那般悔恨的姿态,可又悔恨什么呢?
若是她此刻没有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又可会有这副做派?
有些伤痛便像烙铁,发生过,便真真实实的烙印在了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如何都忘不掉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