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将茶放在帝王手边,然后静静退到一旁。
轩辕子离看了她一眼,随即端起茶,轻抿一口。熟悉的茶香混着泉水的清冽,瞬间盈满了唇齿。帝王眼睛微眯,又抿了一口方才放在桌上。
太后已经宣布后天启程去清泉寺,明日凉月就得去慈宁宫报到。轩辕子离执笔而书,认真地写着什么。芍药姑姑去慈宁宫帮太后做事了,旁边除了凉月就只有四熹。
写了一会儿,帝王终于忍不住搁了笔,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走到窗边去站着。昨夜下了一场好雨,外面的空气湿润而清新,深呼吸几次,心神也清明不少。
看着窗外边的新绿,轩辕子离终于开口道:“你去清泉寺,若是耽误了太多时间,可不要怨朕。山上自然不可能有你要的真相。”
这话没头没尾的,却明显是在说给她听。凉月看着明轩帝的背影,淡淡地道:“奴婢知道,前去清泉寺是奴婢自己请求的,自然不会怨陛下。”
“朕只是好奇。”轩辕子离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刚好可以看见凉月平静的脸:“你在盘算什么居然会选择这样做。”
凉月微怔,随即屈膝垂眸:“皇上放心,奴婢除了尽快查出真相这一个目的以外,绝对没有其他的什么盘算。”
也就是说,她除了自由,对其他的东西,包括他在内,都不在意。
明轩帝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看外面的风景,不再说话。挺拔的背影有些紧绷,隐隐有些薄怒的模样。
四熹轻咳一声,上前行礼道:“皇上,良妃宫里传话来,说是备好了午膳,请皇上过去共进呢。”
帝王瞥一眼天色,应了一声,转身道:“更衣罢,去良妃那儿。”
“是。”四熹笑着应了,却见旁边没什么动静,赶紧碰了碰凉月的手臂。
“嗯”凉月疑惑地看着四熹公公的眼神,不解地又看看帝王。怎么了更衣难不成还要她来更是了,芍药姑姑不在,小紫等人不知为何也不在,近身侍候的可不就她一人了么凉月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帝王往寝殿走,身子被四熹公公推着,也僵硬地往内殿而去。
成亲一年,两人相处之时都是主仆之礼,他是主子,她是属下,哪里做过什么亲近的事情如今倒好,做了宫女反倒要替他更衣了。凉月有些手足无措,不为别的,她只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轩辕子离倒是很淡定的样子,估计也是被人伺候惯了,走到内殿便站在那儿,等人去宽衣。
四熹公公将帝王要换的衣物捧了出来,见凉月还傻站着,忍不住推了推她,有些焦急地使着眼神。姑奶奶,还让皇上等着你么凉月咬牙,僵着脸走上去,扫了一眼轩辕子离的衣服,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事实证明,她是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明明腰带从后面解就可以了,她却傻傻地从前面伸手,去够后面的纽带。
轩辕子离本来是闭着眼睛的,被凉月的动作一惊,也微微诧异地睁开了眼。腰身被面前这人环抱住了,清凉的气息扑了满怀。她的动作迟钝又吃力,好半天也没有解开那纽带。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绝美的侧脸,微微泛着红。
心里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轩辕子离重新闭上眼睛,任这人折腾了。旁边的四熹张大了嘴,却没有多话,忍着笑意站在一旁,头低垂。
终于解开了腰带,凉月松了一口气,顺手解开一旁的系带,帮帝王脱下了外袍。四熹赶紧奉上便服,凉月接过,抖开,举着让轩辕子离穿上。后者也甚为配合,换上了这一身深蓝的锦服。
一旁的柜子里叠放着明轩帝的腰带,四熹想挑一条镶了蓝宝石的,帝王却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拿那条镶玉的便是。”
凉月瞧着,分明那条蓝宝石的更显这人气度,怎么倒偏好玉石了。玉石太温和,虽然衬得这人温润不少,但是她看着别扭,不像他本来的样子。
不过,帝王的话是不能忤逆的。凉月顺从地接过腰带,琢磨了半天,还是摊开,从前面往后扣。
明轩帝可能没有注意,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虽然不明显,弧度也不大,但是显然,他对顾凉月的感情,绝对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恨。
这条腰带的纽扣甚为难扣,凉月的鼻尖儿上都冒了一些汗珠,手也酸了还没扣上。离得近了,她甚至还听见轩辕子离的心跳声。
心跳凉月一怔,随即抬头,恰好撞进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里。她刚刚似乎算是一直抱着他了这姿势,他居然也没有反感她居然才反应过来手一松,腰带差点掉在地上。凉月后退两步,屈膝道:“奴婢冒犯了。”
轩辕子离微微皱眉:“朕第一次更衣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你就不能麻利些么”
“奴婢从未替人更过衣,还请皇上恕罪。”凉月低头。
“罢了,起来吧,把腰带给朕系上。你不会的事情太多,往后日子可是长得很,慢慢学罢。”帝王轻嗤一声:“说不定你还有一辈子可以学。”
凉月神色一冷,站起来将腰带环上轩辕子离的腰,然后走到身后替他扣好,淡淡地道:“奴婢学东西很快,断断用不了一辈子。倒是多谢皇上教会奴婢这许多,以后出宫可是大有用处。”
轩辕子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腰带系好了,他转身,冷冷地看着那张平静的脸。
以后出宫大有用处用在哪里替其他男人更衣
无名的怒火往上蹿,帝王嗤笑一声,一甩袖子便往外走。四熹连忙跟上,顺带也唤凉月:“快些跟着来。”
凉月莫名其妙地看着轩辕子离的背影,摇摇头,赶紧跟了上去。
没看错的话,他好像是生气了。可是奇怪,以前她从来没见过轩辕子离除了冰冷以外还有其他的情绪,最近却很是稀奇,似乎自从登基以来,他释放了不少以前被压抑的感情。
这样也好,才不枉付出那么多不是么至少,他活得自在些了。凉月轻轻一笑,跟着龙辇往后宫而去。
今天算是短时间之内她服侍他的最后一天,所以芍药姑姑特意自请去了慈宁宫,将空位留给她。她能做的不多,好好陪他一天,也算不错了。
良妃带着孙嫔在筵曦宫门口跪迎,见着圣驾,连忙呼了万岁。妆容精致的脸上带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娇媚。一旁的孙嫔装扮倒是不出挑,只安静地低头跪在良妃旁边。
“起来吧。”明轩帝走进筵曦宫,径直到座位上坐了。脸色稍有和缓,但依旧不是很好看。
良妃本来挺欣喜,却见陛下的神色不太对劲,不禁也收了几分笑意,走到帝王身后帮他揉着肩,娇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来臣妾这里一趟,却是不开心的样子。臣妾哪里做得不好么”
明轩帝轻轻瞥了一眼跟进来的凉月,面无表情地道:“不关你的事,坐下吧。孙嫔也在。”
孙嫔连忙行了福礼,恭敬地道:“嫔妾前来侍奉良妃娘娘,得蒙娘娘垂怜,让嫔妾有得见圣颜的机会,实在感激。”
“你还是这么有礼。”帝王淡淡说了一声:“都坐吧,一起用膳。”
“谢皇上。”
膳食被一道道摆了上来,帝王沉默地用膳。良妃瞧着这情状,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无意间一瞥,却见顾凉月站在一旁,依旧是那碍眼的模样,看得她眉头一皱。
皇上这样恼怒,该不会又是和这贱人有关罢良妃抿唇,看了孙嫔一眼,后者颔首,放下筷子笑道:“陛下愁眉不展,恐怕再好的膳食也是味同嚼蜡。嫔妾没有本事替皇上分忧,但皇上若愿意说与嫔妾和良妃姐姐听,心里多少也能舒坦些。”
轩辕子离挑眉,放下了筷子面无表情地道:“的确是味同嚼蜡,不吃也罢。朕有些困乏,就在这筵曦宫午眠可好”
良妃一喜,根本没注意帝王没有回答孙嫔的话,只连声道:“明兰,快去准备着皇上若是乏了,臣妾都退她们下去,绝不会有人打扰。”
孙嫔脸色微僵,忍不住看向明轩帝低垂的眼。后者却已经站起来,往内殿而去。
也只有良妃这样单纯的才会轻易被明轩帝敷衍过去。孙嫔咬牙,帝王一点恩赐就能蒙住眼的女子,断断成不了大气候若不是她现在根基未稳,她才不会选择良妃。
眼瞧着良妃也是要赶人的架势,孙嫔干脆自己离开了。
凉月站在外殿,看着桌上还没有怎么动的膳食,表情冷漠。内殿的帘子都放了下来,轩辕子离是真打算在这里午休了。
刚刚还有一丝温度的心,这会子又凉了下去。凉月看了看内殿,静静地走到四熹公公身侧,说了一句什么,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天气暖和了,午间的日头也就大了些。凉月借了回乾元宫拿东西的理由,离开了筵曦宫,一个人在宫道上慢慢走着。
她必须承认,尽管只是午休,但是看见轩辕子离与他人共眠,也不是一件畅快的事情。虽然她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个人是帝王,已经注定一生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再不可能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憧憬。可是心不是石头做的,还是有知觉。
从被他打入地牢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是从轩辕子离没有选择相信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告诉自己不必再喜欢这个人。救了她又如何,她心动了又如何。最悲哀的不是轩辕子离不爱她,而是他连相信她一次都做不到。
信任都没有,情何以附
可是,离他远的时候,她尚能做到不闻不问,心如止水。可是一旦近了,却发现原来的心思还是藏也藏不住,轻易地就被几句话撩拨了开,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想留着自尊,高贵地离开。可是现在才发现,当真爱上了,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一向洒脱的顾凉月,也做不到不想不念。
这也很悲哀罢。
凉月朝着乾元宫的方向在走,心里很沉,脑子却在想查案的事情。
有时候她也必须佩服自己,师父没有白教她,再怎么伤心难过,理智还是在的,脑子还能运转,一点儿也不耽误事。
芍药姑姑答应了替她向太后求情,明日她还得亲自去给太后说说才行。没错,她不可能就这样呆在宫里,更不可能去清泉寺浪费时间。只是要借着太后出宫的空子,回到江湖上去继续查。那样才能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独孤臣已经给了她线索,即使墨丞相再不好见,她也必须想办法见他一面了。
走着走着,快到乾元宫的时候,凉月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就在她前方不远处走着,一身官服,背影有些儒雅的味道,隐隐看得见他下颔的胡须,白花花的。
好生熟悉,凉月微微皱眉,盯着这人看着。不过她见过的大臣着实有限,还当真不记得这是谁了。微微走快几步,她伸头去看那人的侧脸。
奇怪了,背影明明很是文士儒雅的感觉,面相却很是不善,有些奸佞的味道呢。眉间的皱纹好深,眼神也跟刀片儿似的,一看就给人一种很是严厉的感觉。
这个时间,未得帝王传召就能在宫里这样走的,朝里有几个呢凉月想了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微微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那人。后者明显也发现她了,停住了脚步,脸上带了疑惑的神色:“有事么”
凉月愣愣地看着这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可是墨丞相”
墨致远看着面前的紫衣宫女,眼睛微眯,还是点了点头。
这宫女有些古怪,说是宫女,却敢直视他,那张脸也美得有些过了,而且好生熟悉在哪里看过吧而且不止一次。
墨丞相正想着呢,就见面前的宫女福了福身,神色晦暗地道:“奴婢乾元宫宫女凉月,参见丞相。”
“凉月”墨致远心里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顾氏凉月”
“正是。”凉月颔首,禁不住抬头打量这传说中惯常与轩辕子离作对的奸臣。他看她的神色好生奇怪,不似别人那样或嘲或鄙,只是单纯的惊讶,隐隐带了一些可惜的神色。
“找老夫可有什么事么”墨致远摸了摸胡须,恢复了稍微带些傲慢的神色,问她。
凉月看了看四周,抿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丞相既然要去乾元宫,不如奴婢便同丞相一路可好”
墨丞相眯了眯眼,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不过半肩距离,慢慢往乾元宫继续走。
“丞相想必也知道我的事情。”凉月轻声开口:“我只是斗胆想问问丞相,那封信是如何到先皇书桌上的。丞相若是不想说,奴婢也不强求,总归早晚也会查出来的。”
墨致远瞥了凉月一眼,轻笑道:“你这丫头思维太过简单,怪不得被人害进地牢里去。满朝皆知我向来与帝王作对惯了,而你又是在帮陛下。你说,我回帮你么”
“你会。”凉月眼皮也不抬,淡淡地丢出两个字。
步子一顿,墨致远讶异地看着顾凉月,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何以见得”
凉月也停了下来,侧头看着墨丞相,冰冷的脸色稍稍缓和,似笑非笑地道:“丞相若是真的诚心图谋不轨,当初又何必在朝堂上举凉月为后”
轩辕子离是想立他心里那位为后的,本也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可惜一来那人随父远在边关,尚未归朝。二来就是以墨致远为首的一派极力反对。帝王也就只好把立后的事情推迟了。消息传到后宫,说墨丞相推前王妃顾凉月为后的时候她就奇怪,她与墨丞相根本不相识,为何会推她直到现在看到墨丞相,她才终于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