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一路不带刹车地行驶到了市立医院,却止步于私人病房外。病房门的上方有一小块玻璃窗口,里面用帘子遮挡着,他只能从玻璃上看到一个头发凌乱,垂头邋遢的男人。靠在门上跃跃欲试的手,又绕道抓向了自己发间。
吸在走廊顶上的时钟显示器,突然随着“1床,1床。”的报警声,不停闪烁着1。
走廊尽头是通往外界的窗,此时已全然照不进阳光。但室内却依旧亮如白昼,一群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正冲向私人病房跑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还跟着抢救车及一系列急救设备。
唐毅面前的门被猛地被拉开,何时挂满泪水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见到门外的他愣了下,接着眼神中透出了冰冷,双眼一转焦急地望向走廊。
“麻烦让一让。”跑在最前面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皮肤上深刻的皱纹,印证了他历尽各种疑难杂症的权威。一双筋骨十足的手背伸往他的肘部,强行将他推至一旁。
后面的人流迅速跟着他的步伐鱼贯冲了进去,唐毅被这大浪般澎湃气势震慑地退了两步。
同样被关在门外的还有何时。一扇门将病房里的热火朝天与走廊上的悄无声息全然阻隔开。但她仍时不时地从门上的玻璃窗口探头张望,焦急等待着审判结果。
走廊里鸦雀无声,偶尔还能听到几丝抽泣的声响。唐毅几次看向何时,欲言又止。
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在墙边默默祈祷的何时,被这么忽然一拍,颤抖了两下才慢慢镇定下来。
却也不见她回头,只无声地注视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你是不是给他用了复苏三联?”光洁的额头顶向墙面,双眼紧闭,右手的指尖不停在墙面上来回刮擦。
而回答她的,却是无声的沉默。但是沉默其实也是一种答案。
何时颤抖着双唇,贝齿狠狠咬住了不受控制的下唇,一股血腥溢入口中:“为什么?”
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死寂。
用手拭去如珠帘断线般滚落的泪珠,转过身狠狠瞪向他:“你这样是帮不了姝煜的,只会害了他。”
这样重的话,自从季姝煜父亲的葬礼后就再也没从她的嘴里出现过。
而此时,房内的原本的忙碌景象迅速冷却了下来,医生们核对,确认好时间后,便打开了病房门。
“很抱歉,病人已经没有心跳了。请节哀。”那位年长的医生遗憾地收起了听诊器,向何时致意般点了下头。
眼前人的表情渐渐模糊不清,何时只觉天旋地转。一股热源从腹部窜出直冲喉咙。小腿早已没了支撑力,麻木地瘫软在地。
一双又一双软底白鞋从她面前经过,病房内的护士们将所有的设备一项项往外搬运。直到病房里再没了半点动静,何时仍怔怔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这都不是真的,她的陆立问一直都是强者,什么都难不倒他。公司股份,分公司制假,公司资金被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一力撑下的。
没事的,只是枪伤而已,他一定没事的,他明天就能回办公室等着她泡的滇红。她还想和他去西京看海甚至是吃生蚝,只要他醒来。
唐毅看着坐在地上完全失控的人,也不知要如何劝说,只得转身走进病房。
他前脚刚进去,何时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双白色高跟鞋,摇头俯视她的正是陆立问的得力助手,林姐。
弯腰蹲在何时面前,抓着她的胳膊用力晃了晃:“何时,你听我说,陆总他还有很多事没办,都需要你打理,你要振作起来。”
然而像鸵鸟一样埋在自己的双肘中的何时不停摇头,阵阵呜咽声传来,就是不愿抬头面对这一切。
林姐没办法,双手托着她的腋下,边拽边推地将她拉进了病房。
病房内已经空空如也,只有病床上用白布包裹的躯体。被林姐拖入病房的何时突然极为用力地挣扎起来,崩溃地失声痛哭。
林姐抵挡不住她的推拒,被迫松手往后踉跄了几步,何时便软绵绵地倒在床侧,半身跪在了地上。
手边被她挣扎拖开的床单下出现了一块通体润白的方玉。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站于旁边的唐毅眼里,他疾手快地扑了过去:“这玉玺是怎么来的?”
何时这才如梦初醒地看着那块玉,崩溃地伸手抓他:“把玉还我,你滚开。”
伸出的手没有碰到玉,却带出了唐毅的手机,砸落在床上。
“唐毅,你快点回来,姝煜他,不行了......”唐毅母亲焦急的声音从扩音中传来。
这话顿时令唐毅失了方寸,他一肘敲向何时,不顾一切地飞身奔出门外。
姝煜的病房内也同样静悄悄,只有唐母轻微的抽泣声。
唐毅赶到时,姝煜已经无声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呼吸了。
这情景一如前世他在岐山发现的姝煜一样,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为什么上天给了姝煜再一次的机会,却还是同样的结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洁白的床单盖在那小小的身子上,那样地无暇,一如他手中的玉。
玉?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阴暗沮丧的脸上诡异地扯出了笑容,疯魔般地抱起了病床上的小人。
一旁的父母亲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儿子,死命拉住他:“毅啊,你不要这样。”
着了魔的人就像是无法听到任何声音的机器,不顾父母的阻拦,僵直着手,固执地抱着姝煜夺门而出。
阴暗潮湿的车库内,老旧的灯管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深处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接着一辆黑色的两厢轿车,被踩足了油门,如失控的野马撞过门口的挡车杆。
而这一幕正好被奋力追来的何时看到,
黑色的车从她的身边擦过,纤细的双腿奋力地奔跑跟着车,手臂猛打玻璃窗:“不要,这是立问的,你不能拿。”
然而车内的人却对她毫无所觉,像疾风般刮过她,又将她席卷到了地上。
倒地的何时撑起渗着鲜血的手臂,忍着剧痛,奋力挣扎了起来。原本白色的衬衣,已经泥泞不堪,甩过横于眼前长发,摇摇晃晃地来到路中间,伸出了被泥血覆盖的手臂。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在她的面前停下:“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车,钱不用担心,别跟丢了。”
也许何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口吻越来越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