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九点，向阳学校小小的教室变得热闹起来，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家长们虽然只能等在门外，但都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林语笑眯眯地迎接着每一个进来的孩子，她蹲下身子，想和每个孩子握手。但当她注意到孩子们满目疮痍的手，她把握手换成了拥抱。

虽然她早就在何君译给她的注释上看到，这儿的孩子每天都要抽血做检查，几乎每天都要输液，有很多孩子因为药物的原因手上已经布满了褪皮的痕迹。

看着他们一张张稚嫩的脸，虽然隔着口罩，但依旧能看到天真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林语的心像被揪着一样隐隐生疼。

九点整，张阿姨告诉她孩子们都到齐了。一共来了八个，最小的只有三岁，大的有十一岁的，有的孩子还打着吊针。

他们既是同学也是病友，所以大家都很熟悉，互相聊着天，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时不时看一看这位新来的老师。

林语正发愁要怎么和蔼地让他们安静一下，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出来：“大家安静，老师要开始上课了！”

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迷彩服，戴着鸭舌帽，若不是被口罩遮着，一定是个很酷的小帅哥。林语对照着资料上的照片，应该是绰号叫“大熊哥“的东北男孩。她向大熊哥投去感激的目光，那孩子对着她点了点头，全然一副助教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老成。

其他孩子好像都很听他的话，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了。

“大家好，我叫林语，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或者也可以直接叫我小语姐姐。”林语俯下身，尽量和他们平视，微笑着对他们说。她的声音既柔和又有亲和力，像少儿频道的主持人。

孩子们虽是第一次见她，倒也不拘束，一个个都喊她“小语姐姐好！”

林语拿出一些奥尔夫打击乐器，小小的，样子很可爱也很容易操作，她让孩子们挑选自己喜欢的，然后挨个敲着乐器在音乐活动里做自我介绍。

她在普通学校做这个环节的时候，只要一拿出乐器孩子们就会一阵疯抢，有时甚至还会打架。但在这里，她惊讶的发现，这几个孩子年纪不大，但非常懂事，他们主动让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先拿，男孩子也会让给女孩子。

林语听着他们做自我介绍，他们有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梦想。她在心里想着，如果不生病，他们在学校里一定是很阳光、很受同学和老师喜欢的孩子。

很快，半个小时的课就结束了，有护士来接孩子回去吃药，孩子们陆陆续续散了大半。林语蹲下身，一个一个地和他们道别，问他们喜欢什么歌，下次可以弹给他们听。

有些腼腆的孩子会附在她的耳边悄悄把喜欢地歌曲告诉她，顺带加上一句“小语姐姐你真漂亮！”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大熊哥和一个头发卷卷的，有些微胖的，叫昕儿的小女孩，看着也是六七岁的模样。他们默默地帮张阿姨一起把桌椅摆好，收拾好教具。

林语有些感动，她接过昕儿手里的乐器：“谢谢你，小语姐姐自己来就好了。”

昕儿乖巧地把乐器递给林语，用甜甜的童声对她说：“小语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

林语不想让她失望，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张阿姨接话：“小语姐姐是大钢琴家，平时有好多好多演出，还要练琴，很辛苦的。所以小语姐姐每周只能来一次哦，你们想学什么赶紧告诉她，小语姐姐什么都会。”

昕儿有些崇拜地看着林语，害羞地问她：“小语姐姐，我想学钢琴，你能教我吗？”

林语还没开口，一旁的大熊哥诚恳地看着她说：“昕儿妹妹会弹尤克里里，还会跳舞，她认得谱子，很聪明的。”

林语笑着摸了摸昕儿的头：“昕儿好厉害，会这么多！当然可以，只要你想学，姐姐一定教你。”

昕儿开心地拍了拍手，然后掏出手机，要加林语微信。张阿姨在一旁给她使眼色示意她拒绝，但林语还是很热情地加了，一边通过验证一边夸她：“昕儿是自来卷呢，真好看。”

气氛突然一下有些沉默，她看到张阿姨突然皱了皱眉。昕儿的神情也一下子像是低落了，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开心地笑着对她说：“谢谢小语老师！”

很快，大熊哥和昕儿的家长也来把他们接走了。在教室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的何君译走了进来，递给她一个马克杯，里面是微微冒着甜香的蜂蜜柚子茶。

“辛苦了，走吧，我带你去吃饭。”何君译满意地看着林语喝着他泡的柚子茶，再看看一旁张阿姨准备的瓶口都没打开的矿泉水。他记的没错，林语从小就不爱喝白水，总得带点味道才愿意喝，到现在她的口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林语跟着何君译来到职工食堂，正是饭点，人有些多，何君译只能带着她和其他同事拼桌。他安排林语先坐下，自己去打菜了。

“诶，你不就是那个在门诊大厅弹钢琴的女孩吗？”坐在她斜对面的戴着眼镜，看着有些瘦瘦的医生问她。

林语有些不好意思：“嗯是我，你好，我叫林语，a大乐团的。”

“林小姐你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终于见到本尊了！”瘦瘦的医生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伸向她，“你好，我是普外科的，我姓宋。”

林语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宋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坐在宋医生对面一直埋头吃饭，看着有些年轻的男医生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宋医生对他投去一个非常有杀伤力的目光，对方继续默不作声地吃饭。

“林小姐，可以冒昧地加一下你的微信吗？”宋医生转头对着林语笑盈盈地说。

林语的微信很少会加陌生人，正犹豫要怎么拒绝，头顶传来一声有些清冷的男声，虽然低沉好听，但却仿佛深冬湖水结了的冰，有种不言自威的感觉：“抱歉宋猴儿，木木不加生人的微信。”

何君译端着餐盘在林语对面坐下，给林语摆好筷子，夹好菜，全然不理会一旁对着他挤眉弄眼的“宋猴儿”。

“你们认识呀？”林语有些好奇，也想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

“认识呀！我们是同一届在Stanford读博的，只是方向不同导师也不同，但私下那绝对是铁哥们！”宋医生有些“感激”地看着林语说。

Stanford的名字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响当当的，能在里面学医的更是让人倾佩。何君译从小在学习上就要强，一直以来都追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名次，拿到这所顶尖名校的博士学位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林语突然有些好奇，她想知道何君译为什么会选择学医，他们之前好像也从没聊过“梦想”这类的话题。

“宋猴儿，宋征，普外科医生，我同学。”何君译向林语介绍。

“我做过自我介绍了，何佬。”宋医生意味深长地冲何君译笑了一下。

“何老？为什么这么叫？何君译看着挺年轻地呀。”宋医生地话果真引起了林语的好奇。

“因为他是大佬，而且总是不苟言笑，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们就何佬何佬的叫习惯了。”宋医生笑着对林语说。

林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看向何君译，何君译难得地没有看她，也不说话，低下头自顾自吃着饭，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但在林语的记忆里，何君译总是很温柔，也很爱笑，他的酒窝浅浅的，给人很亲和的感觉，几乎从没对她板过脸。倒是她自己，才是真的对他“不苟言笑”。

医生的午休时间并不长，宋医生中途被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叫走了，而何君译吃完饭后也很快回了科室，林语一个人慢悠悠散着步回到乐团。

冬天就快过去了，那些上了年纪的树正一点点抽出新芽来。弄堂里有阿婆搬出藤椅眯着眼睛晒太阳，有渐渐和暖起来的小河缓缓经过墙面已经斑驳的枕河人家。

林语从医院出来，一路上都特意在放慢脚步。她觉得此刻的阳光很舒适，风也很轻柔，路上遇到的一切都很美好。也许是因为见到了那些为了未来努力活下去的孩子而更加珍惜当下的幸福，也许是因为有一个人悄然吹起一阵和煦的风，轻轻的，融化着她心里的某一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