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三月末，绿韵生产，是个男孩，他眉眼极像他母亲，公子如玉，大概如此。岳武给他取名永乐，惟愿世间愁苦与他无关，一生安详。

天伦之乐的日子不长，他们的平静日子在一个夜晚被打破了。

永乐平日里一直很乖，不大哭闹，可这天夜里，他却哭啼不止，在厨房里熬汤的绿韵听见孩子哭声，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她沉下脸，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可呼吸却是一点点变得粗重，正当她要踏出厨房去看看永乐时，哭声竟戛然而止，绿韵心念永乐应该是睡了，这样的想法如一阵春分拂过，融化了她的忧心。

绿韵拿起扇继续慢慢扇着，可不到一刻，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在汤羹的气味里渐渐混入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她蹙起眉细闻，下一秒，扇子落地，她疾跑向了孩子的房间。

走到门口，她的脚步骤停。

是他，还是印象中的温润如玉，眼神幽深，仿佛多望一眼就会坠入悬崖，粉身碎骨，他身子颀长，一袭白衣，宛若下了凡尘的神仙。

“慕容。。。”绿韵轻声道。

慕容无妄回过头，玩味的眼神从绿韵头顶一直扫到脚，粗布麻衣依旧不掩那分艳丽，比起初识时她单纯的那股少女气息，此时的她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他勾起唇角，手指温柔滑过怀中孩子的粉唇，永乐憨憨一笑，眼睛都眯成了缝，慕容眼里的喜爱更甚，绿韵见他这副样子，呼吸不由越发急促。

她刚欲开口说话，慕容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他晃晃孩子，嘴里轻哼着摇篮曲，永乐原就有点嗜睡，这一哄，睡意很快就袭了上来。

见孩子睡去，慕容轻轻将他放回摇篮里，替他盖好被褥，随即眼神示意绿韵随他出来。

站在慕容身后良久，对方都只是望着天无言，绿韵握紧拳，说道：“慕容，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找我孩子麻烦，不要打扰我夫君。”

此话一出，慕容的眼神立马阴冷，他回过身子，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慕容道：“说起夫君，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吧，你可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

绿韵看着他的眼神都在抖，她道：“你只是。。。想也要一个替身！”闻言，慕容捏着她的力气更大，瞧着绿韵的五官慢慢皱在一起，他冷笑道：“替身？你太高估你自己了！绿魄，不，你都侮辱了这个魄字，绿韵，你知道吗？你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那你娶我干什么！我逃了，你又找我干什么！”绿韵吼道。

捏着绿韵的下巴将她的耳慢慢贴近自己的唇，慕容笑道：“我喜欢丢弃别人，但是我不允许我的东西。。。自己逃开。。。就算死了，也得死在我的手里，魂也要被我捏碎才可以，一分一毫都要是我的，你明白了吗？”

“你就是个疯子！难怪那个鸢魄不要你！你就是活该！”绿韵挣扎着吼道。

闻言，慕容残存的笑意都彻底湮灭，他将绿韵举起狠狠摔到桃花树下，又瞬移到她面前，再次扼住她的胳膊，他道：“绿韵，你未经我同意，私自离府，还与别人生子，真真是死罪！而且你还勾引出家人，哈哈，你真是。。。罪不可赦！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那就做绝，不要留下把柄吧。”

话毕，慕容的眼睛瞬间空洞，他迫使绿韵看着自己，渐渐地，绿韵的瞳仁被一抹惨白掩盖，她红唇勾起，离开了茅草屋。

慕容拍拍手上的灰，他笑着走进房间，在孩子摇篮边蹲下，见孩子还在酣睡，他的笑意更浓，“宝宝呀，好好睡，以后。。。你就没有娘亲了。。。哼~”

安静，不，死一般的寂静应该更准确。

清寂停下拨动念珠的动作，他睁开眼看一下慈眉善目的菩萨，“南无阿弥陀。。。”

话未说完，庙堂的门就被一阵疾风粗暴推开，风中是浓浓的血腥味。

清寂瞪大眼，起身回头一看，他的山寺已然成了修罗场！几百弟子全成残骸，无一幸免。

腿突然无力，清寂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清寂眼神上移，看到脸时，不由瞪大了双眼，“是。。。是你！绿韵！你！”

对方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清寂仔细看着绿韵的瞳孔，惨白空洞，是灵识被抽取的缘由，想到这，一个人的身影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抽取灵识，激发嗜血，是这个人的强项。

清寂慢慢起身，看着绿韵道：“今日之事，看来是他对当年老衲保护梁情的报复。。老衲。。”他的话还未说完，绿韵的手就猛插进了清寂的胸口，贯穿至后背又迅速抽出，一股热血喷射，染红了绿韵的面庞。

清寂一边吃力地伸出手想抓绿韵裙摆，一边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绿韵仰起头看着菩萨，一阵眩晕袭上，她终于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待岳武打猎归来，寻遍家中不见绿韵，而桃花树下打斗痕迹明显，且绿韵炖的汤已然在火上烧干。他突觉不对，丢下野兔后，便急忙往山寺跑去。

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岳武慌张地跑到一小僧面前，伸手去探鼻息，觉察无果后，他又马上跑到一年长一些的扫地僧面前，依旧已经归天。岳武站起身，清寂的脸在自己眼前清晰，他连跑带爬地冲到庙堂里，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击溃了他。

清寂浑身是血，胸口处的醒目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淌血，而另一边，绿韵晕厥在地上，她的双手都是血腥。

岳武冲到清寂面前，抬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上，清寂虚弱地抬起眼帘，看见来人是岳武，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笑意，他吃力地抬起手抚过岳武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就在清寂的手即将离开自己下颚时，岳武一把握住清寂的手贴紧自己的脸，哭道：“师父。。。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呀？师父。。。你别吓我。”

清寂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不要怪。。绿韵。。。她是被利用了。。。慕容无妄。。。这个人。。。以后要是遇见，一定要躲开，他有仇必报，这次灭寺。。。他。。。好孩子，你。。。找到寻。。。寻真。。。他在。。。在后院密室里。。。快。。去。。看。。。”话未毕，清寂就永久闭上了眼。

岳武满目都是不可置信，他颤抖着将耳贴近清寂的鼻息处，在确定已经全无气息后，他仿佛能听见一直所信仰的东西坍塌的声音，清寂是在他刚八岁时就带他来了山寺，与他而言，清寂是师父更是父亲，即使严厉但是总会在他跌倒时扶他一把，即便这次他背弃佛门，可清寂依旧是对他亲切，但是，这个如父亲一般的存在此刻在岳武的生活里已化作一缕风，吹过心头，逝去了。

岳武收住眼泪，将清寂轻轻放在地上，他起身走到绿韵边，女子依旧昏迷，他想伸手去摸摸她，但她手掌那醒目的鲜红刺痛了他的眼，岳武紧咬住牙关，冲出庙堂赶往了后院密室。他到时，密室还是封闭状态，岳武打开机关，进去后，寻真正在打坐念经。

听见声响，他回头看见岳武，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寻真起身走到岳武前，道：“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密室啊？”岳武问。

“没什么，就是我上次去找你，被师父知道了，师父关我六个月禁闭，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对啦，绿韵应该生了吧，孩子是男的女的？取了什么名？抱来给师父。。。”

岳武抬起手掌打断寻真的话，默默道：“师父。。。仙逝了。。。山寺。。都没了。。。”寻真一愣，转而笑着问道：“不，你怎么出山之后，这么幽默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岳武看着寻真的眼神满溢悲伤，他点头道：“是真的，绿韵。。。动的手。但师父说，她是被利用了。。她。。”不等岳武把话说完，寻真就立即冲出了密室，往庙堂方向而去。

寻真赶到庙堂，看到清寂时，一阵无力感袭上身子，他急走到清寂身边，手在清寂的伤口上方不停颤抖，嘴张开又合上，可始终没有一句话出口。

就在他沉浸悲伤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女子的悲泣，寻真眼里带上杀气，他回过头看着绿韵，一把冲到绿韵身前，将她扼颈提起，女子丝毫没有挣扎之意，她闭上眼，轻声道：“我有罪，杀了我吧。。。我对不起。。。清寂大士。。。我。。。”

“你当然对不起！师父对你那么好！你！毁掉我师弟前程！现在彻底毁掉山寺！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救你！果然是妖，都是蛇蝎心肠！你去死吧！”寻真大吼。

“不！”

岳武赶到已晚，绿韵被寻真折颈而亡。

寻真松开手，女子立即重重摔到在地上，不等岳武去抱，她就已经化作了一株灰黄色的枯草，一阵风过，草化灰，一切归于虚无。

寻真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岳武，只是淡漠地说了一句，“你不要怪我，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三月后，山寺重建，岳武重归佛门，升为主持，将永乐寄养在一处人家，不再过问；而江南地区，龙湖寺里多了一个僧人，名为寻真，他对于过往不提半句，只是道句忘了。

秦殇垂下目，听完整个故事的他心中如同积灰，不知两人都沉默了有多久，岳武忽然轻声道：“所以，若这件事与慕容无妄有关，而青灵也牵扯其中的话，那么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秦殇绕到岳武身前，道：“师父，其实，有一事，我没有和你说。青灵在榆林镇失控了，她曾想杀了我。”听到这，岳武急忙问道：“什么情况？”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青灵在进了一个人神识后，突然性情大变，我想如果说，那个慕容擅长摄魂，那青灵那番模样就很像失魂。我们应该是被慕容盯上了。”秦殇道。

“青灵？其实，你从未讲过她的来历，现在你给我细说一遍。”岳武说。

“就是那次师父不是要我去准备下山的东西吗？她在厨房里偷吃，挺懵懂的，问她也没有名字，我就给她起名青灵，后来不知怎么，她就跟上我了，然后就是这样了。那次在醉仙楼见到慕容，青灵很怕慕容，但她说，没见过，就是没由来的害怕。”

“名字你给取得？看来她的具体情况你根本不知。”

“她不记得了。她就知道自己是个三百年道行的小青蛇，她娘亲要她出来历练，她便出来了，她的一切记忆都是她娘亲给她的。”

“你说，青灵看见是她娘亲屠了榆林镇？”

“对，所以她惊慌失措，但是我相信青灵说的，她娘亲被陷害了。”

岳武轻叹一声，心事重重。他看一眼屋子，随即一边走，一边道：“等青灵醒来后，我们再来讨论一下。”

“是！”

秦殇待岳武已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慢慢进了屋子。他轻轻在青灵床榻上坐下，女子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手不止地颤抖，秦殇心疼地握住那柔荑，在她唇上温柔一吻，“我会保护你，保护师父，保护山寺，不让慕容无妄的奸计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