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雀香。

此时的宁娘安静沉浸在梦乡里，发髻有些微散乱，可香腮胜雪，素妆赛花，她均匀呼吸着，像是画家笔下一幅真切的美人图，谁都不忍打扰她的休憩。

青灵的眼神扫过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一样的摆设，一样的满屋鲜花，可她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对，是花！

她急急走到一簇桃花前，桃枝翠绿，桃花盛放，那粉红竟微微泛着血光，青灵凑近一朵花苞，还没仔细察看，那花竟突然盛放，一瞬间房间里的花香浓郁地让人呼吸不得。

秦殇见此，连忙屏住鼻息，他抬起头看着房梁上倒挂着的各类缤纷，此景之胜更比春朝，秦殇看向娉婷，道：“这花？”

娉婷也是思虑沉重，她看着满屋鲜花道：“自从宁娘昏迷后，这屋子里的花就像被施了灵力，开得十分盛，尤其是。。。”她将眼神定格在桃花上，不再言语。

秦殇与她看向同一处，之前坊间流传的一句猜疑突然传入了他耳中，他急道：“宁娘是花妖吗？本体是桃花吗？”雀儿摇摇头，只是道：“其实，宁娘究竟是什么妖，我们并不知道，许是桃花妖吧。”

众人的话在青灵脑子里来回旋转，一时间竟有点眩晕，她起身走到宁娘床榻前坐下，看着她的睡颜，原先宁娘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初见时那滴眼泪都一点点冲进了她的脑子里，青灵握住宁娘的手，刚想说话，就被接下来一幕惊到了。

宁娘突然睁开眼，面部极其狰狞，看起来格外痛苦，她猛地起身逼近青灵，就在她们眼神相对的那一刻，宁娘的眼里又充满了悲伤与无尽的空洞，她倒在青灵肩头，身体突然发出一阵浓烈的桃花香，此刻，宁娘也渐渐变得透明，与青灵慢慢相融。

青灵感知异状，赶忙求助秦殇，秦殇急忙咬破手指往宁娘额上画上一个符箓，符箓入体，一切归于宁静。

宁娘刹时如一朵枯黄的桃花，虚弱地倒在了床上，她勉强睁开眼，看着青灵的眼神满是怜爱，“青灵。。。你终于来了。”

“对，我来了，宁娘姐姐，我来了。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呀？”青灵道。

宁娘闭上眼，一行泪划过，她的表情竟越发安详，沉默良久，她再次睁开眼看着青灵，“我要回到我的位置里去了，宁娘这个身份我已经用的够久了，值得了，我这一生值得了，在遇到你那一刻，我就有一种感觉，青灵，我们是一个人。”

闻言，青灵的疑问更重，她继续问道：“宁娘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宁娘看一眼周围众人，众人感受到示意后，纷纷出了房间，在房间归于平静，只剩青灵与宁娘两人后，宁娘缓缓起身握住青灵的手，随着宁娘渐渐透明，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也进入到了青灵脑中。

两月前#

进入夜幕的龙湖倒是真应了那句传颂的天上人间，花灯满空，歌舞升平，清平调幽幽流走在街巷，路上男男女女的步伐都踏着曲调的节奏行进着，欢愉，是属于龙湖的。

可是谁都不知道，一辆华轿正悄悄自远处腾空而来。

“老板呀，这簪子怎么卖呀？”一韶华少女站在一小摊前问道。

老板拿起一拨浪鼓，笑盈盈地晃晃那物件，可他刚张开嘴准备说话，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异状，不待他反应，摊前的少女就突然被笼罩在了一团黑雾里，待黑雾散去，少女的瞳仁陡然变白，表情僵硬，步子一顿一顿地向着远处停着的轿子走去，而那轿子前，万多龙湖人正恭恭敬敬跪在那，宛若圣上驾临，众人臣服。

龙湖，已是他人天下。

芳菲阁#

看着阁里原本沉浸在歌舞里的客人一个个犹如掉魂一般向外走去，雀儿不知所措地拉住娉婷的手，想要说话却什么语句都组织不出来，原本在二楼的阿娆、寐情和红雀三人感到不对也都纷纷下了楼。

他们互看一眼后便一同谨慎地向阁外走去，可他们的脚步还未踏出，一黑色华服绕身的男子就进了阁内，而他身后，站着五六个妖气四溢的侍从，跪着数万个白色瞳仁的龙湖百姓。

男子眼神幽深，好似一潭没有底的黑泉，人一望就会失了魂魄，他五官如同刀刻，精致也带着浓厚的冷漠，一行一动间皆是不可冒犯的尊贵。他扬起嘴角看着阁内的所有人，打量一会后才道：“宁娘呢？”

寐情道：“你是谁？”

男子还未说话，他身旁一长着阴阳双相的妖侍就伸出尖长的獠指紧紧捏住了寐情的下颚，红雀见状，立马手掌现出剑羽，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娉婷等人一见，也都手化武器，站在了红雀身周。

男子玩味一笑，摆摆手示意妖侍退下，他举止优雅地向众人行个礼，随后轻声道：“诸位晚上好，在下，慕容无妄，方才藤林得罪姑娘了。”

听到这个名字，寐情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了地上，全族被血洗屠杀的画面又再次回放在了眼前，她抬起已转为翠青的眼眸，嘴里嘶吼着便要朝慕容冲去，可她还没能触到慕容衣袖，慕容身旁一直闭目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仔细一看竟是无瞳，她邪魅一笑，脚尖轻轻点地，腾空而起。

女子挥起衣袖，衣袖内飞舞出千条如丝金线，以迅雷之势飞快将众人缠绕，且越挣扎，金线越紧，直直陷入皮肉里。

慕容满意地捏住女子下颚，温柔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做到真好，我的白弦小仙女。”他回过眸，带领着侍从走进芳菲阁，经过动弹不得的众人时，他斜睨一眼满眼含恨的寐情，唇齿轻启，“你放心，你的家人死的时候，是快乐的，对了，他们的肉真是不一般。”

寐情泪眼婆娑，任由金线陷入皮肉，直绕筋骨，她也不停挣扎着要行进到慕容身前，可慕容一个挥袖，她费劲千辛万苦的寥寥几步便化为消烟。

慕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不要挣扎了，等宁娘回来，本公子的事情办完，你们就轻松了。”话毕，他便步伐优雅地上了二楼。

待宁娘回到芳菲阁，她就立即被侍从压到了房间。

宁娘看着正端坐在桌前一口一口细细品茶的慕容，头仿佛要炸裂，她面色惨白地走到他身前，手里现出一精致小刀直逼慕容。

慕容却不以为然，他抬起手还没触到宁娘一分，尖锐的刀尖就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滴到地上，竟是乌黑。

眼里蔓延开杀意，他抬起眼帘看着如一朵带刺玫瑰一般的宁娘，一句一话犹如要把宁娘生吞活剥，“你知道，你犯了多大错吗？小丫头。”

宁娘屏住眼泪，可那行冰冷还是不断往下流着，慕容一把抓住宁娘的手腕向后一翻，小刀立即落地，他伸手沾一点宁娘的泪水点在舌尖，是纯正的桃花香气，慕容眯起眼逼近宁娘，伸出舌头将她的泪痕尽数舔干，表情却是满溢的意犹未尽，他轻声道：“你真是诱人，吃了你好不好？”

宁娘被他扼着手腕，一时间毫无还手之力，她含着眼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慕容道。

宁娘疑惑地皱起眉，“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为什么存在，因为我！慕容无妄！杜宁娘，你不是妖，不是人，更不是神，你只是一缕魂，一缕灵识！一缕我为了更好控制青灵而从她体内剥离出来的灵识，寄养在一株仙界带来的桃花枝里，所以，你，只是一个容器，现在，我要我的青灵回来，该迎接她了，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过，我不喜欢强迫她接受你，你还是自己慢慢融进去吧，这样比较好。”

慕容松开宁娘的手腕，转而搂住她的脖子将她贴近自己的身体，他一边含咬着宁娘的耳垂，一边道：“你会慢慢消失，你的最后期限，就是青灵来找你的时候。”话毕，他便步态慵懒地离开了芳菲阁。

宁娘跌坐在地上，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洪水一般涌进她的脑子里，她记起，慕容和青灵吵了一架，慕容说青灵是妖宗，小小人间就应该归顺，青灵盛怒，将慕容关入黑谭，受尽阴灵噬骨；数日后慕容逃出黑谭，妖力大涨，趁青灵不备，用控魂之术将青灵体内的情魂彻底剥离，寄养桃花枝。之后，世间多了一个冷血无情，只爱杀戮的妖宗，不过那时她不叫青灵，她叫鸢魄，是一条修炼五千年的青蛇；而她，只能藏身桃花枝，看着一切物是人非却毫无力量挽救。

记忆如同刀片将宁娘的皮肉点点割开又愈合，她直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那种窒息沉沉压在心口，仿佛分分钟就会抽离了她的生命。

一滴泪落到地上，盛放出了一朵桃花，宁娘闭上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会落泪了。。。原来，我从不是宁娘。。。”

青灵尖叫着甩开宁娘的手，她不敢相信地堵住自己的耳朵，眼泪滴滴落下，却像冰锥一般砸的她身子疼痛，青灵靠着床杆将自己蜷起，她泪眼迷离地打开手掌，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满是血腥的手，血腥里有无数的阴灵在嘶吼，他们的眼里全是求饶。

“啊啊！！！”青灵痛苦地嘶喊着，想要拔除这突然涌现的残酷回忆，但越挣扎，这回忆却越发清晰，她的体内有一个声音在喊：鸢魄！你是妖宗！统一人间吧！杀了他们！全部杀了！

青灵猛地起身，紧紧抓住宁娘的臂膀，“怎么可能！我只是一条三百年的青蛇，我有娘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宁娘心疼地抚过她的脸，“青灵，都是我，如果我没有离开你，你就不会做那么多违背你心愿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这样了，我很心痛。”

“我所相信的，一下就灰飞烟灭了。。。我到底是谁。。。”青灵垂下眸，孩子一般倒入宁娘怀里，宁娘深深叹一口气，她拥紧青灵，一道强光闪过，宁娘渐渐变得透明起来，青灵手颤抖地抓着被褥，眼里倒映着的宁娘点点消失，强光逝去，宁娘不复。

而此时，宁娘的声音从青灵体内幽幽传出，“我会一直陪着你。”青灵将头埋进被子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惟有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青灵下楼，众人抬头看她，想要问话却不知从何问起。

娉婷看着青灵，一样的容貌，一样的体态，可仿佛眼前这个青灵已经不是原本的青灵了，韶儿俏皮地从玲嫂怀里溜出，一把抱住青灵的大腿，她仔细嗅嗅青灵的衣裙，转而看向玲嫂，“娘，青灵姐姐身上是宁娘姐姐的味道。”

青灵面无表情地将韶儿从自己腿上拉开，她的视线环视过众人，“宁娘没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平静地像是在述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闻言，众人立刻嘈杂起来。

“什么叫消失？你把宁娘怎么了？”

“宁娘姐姐死了吗？啊啊，我想宁娘。”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啊，青灵！”

“青灵，别怕，我在，说，怎么了？”

。。。

无数的问话，里面有关心，有疑问，有憎恶，这些话在那一刻仿佛都有了形状，似刀似箭，一刀刀，一剑剑，毫不留情，刺在了青灵心口，心头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众人的身影开始模糊重叠，直到在青灵眼里，只剩黑暗。

看到青灵倒下，秦殇立马上前抱住她，他冲还在争吵的众人嘶吼道：“够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争吵的时候嘛，不管怎么了，等青灵醒来我们再讨论这些事情！”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看着秦殇抱着青灵走上二楼，互相对望，相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