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第一次去青丘,是在两万零三百八十七岁的时候。
虽然她活了那么久,统共也没几次去过青丘。
那年,荷华隐约记得发生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
其一是九尾狐族将鸣蛇一族赶出了青丘,父神与伏羲大帝造了天河,将鸣蛇关在河底。
其二便是青丘的嫘渠夫人满十五万岁,请了各族各界去青丘做寿。
诚然,这个嫘渠夫人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请得动父神去给她做寿。
然而父神看在老狐帝的薄面上,本着与各族各界和平相处的原则,带着底下这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崽子们,勉为其难地收拾了行装,准备趁着日头还未升上头顶,驾云前往青丘。
荷华一向不大喜欢这种应酬的场面,于是便以要勤加练习伏羲琴为借口,向父神辞了青丘之行。
然而好巧不巧,她说这话时,伏羲大帝正巧从她身后经过。
“荷华,你真不打算同我们前去吗?听说青丘之地,最善产奇珍异兽。”父神对着荷华身后的伏羲大帝微微颔首,看着荷华脸上的犹豫,以为她是怕生,便宽慰地道:“白泽也会去青丘,有她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
荷华抽了抽嘴角,一连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想告诉父神,白泽也不会去青丘。
因为刚才出门的时候,她看见白泽正躺在她家的屋顶上晒太阳,并且还吃着她家的存粮。
本着和白泽的姐妹情深,荷华选择了将喉咙里涌上来的话咽了下去。
“您一直教导我们,说要克己复礼,有法则地约束自己。”荷华低着头,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荷华一直没有忘记您的教诲,不敢因为贪玩而耽搁了功课。”
她顿了顿,故作难过地道:“还望父神体恤荷华天生资质愚笨,将荷华留在昆仑山,把这段时日落下的功课好好温习一番。”
然而事实却是,荷华虽然总是和白泽混在一起,但她天资并不愚笨,也从不因为贪玩而耽搁了父神布置的功课。
她将这番话说得既诚恳又谦虚,一想到接下来的几日,能一个人在昆仑山无忧无虑地从天亮躺到天黑,荷华心里就有些许暗喜。
父神挑了挑眉,微微有些诧异,“我看了你这几次交上来的功课,做得不错,字写得也有进步。”
荷华脸色一僵,苦了苦脸。
将应龙给的字帖临摹了个几十遍,当然会有进步。
不过她听着父神这话,他似乎不打算让荷华留在昆仑山了。
“多亏了三哥前些日子给了我一本字帖,荷华的字才能写得有进步。”荷华先是假意夸了应龙一番,而后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道:“只是荷华的琴艺还不够成熟,需得勤加练习,还望父神能够应允,辞了这趟青丘之行。”
既然不能在功课上让父神让步,荷华便想着搬出伏羲师傅,让他来压一压父神。
“我这个弟弟虽然平时是严苛了点,但是他竟然一日都不肯让你休息?”父神含笑望向了在后面听了半天的伏羲大帝,叹了口气,“伏羲,你对荷华,未免太严苛了。”
语罢,父神弯了弯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荷华闻言,浑身一颤,僵硬地转过了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与伏羲做了多年的师徒,她自然晓得自己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她这个师傅不禁教她弹琴,还教她打架揍人,教她如何呈嘴上功夫。
要说她狠,那完全是承自她的师傅。
只不过荷华还没有做到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的狠,还不及伏羲的千分之一。
但是伏羲的狠,又可以分为许多种。
比如以下这种,最普通的,笑里藏刀。
“荷华,为师方才听了半响,很是被你这勤奋刻苦的精神所打动。”伏羲抚了抚衣袖,顿了顿,嘴角含笑地看着荷华,“你说你不大想去青丘,那就留在昆仑山吧。”
荷华背脊一凉,看着师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底袭来了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诚然,伏羲上次这么对着荷华笑时,是在天河边,与父神边下着棋,边轻描淡写地让荷华抄了五十遍琴谱。
五十遍琴谱的痛还历历在目,荷华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说想留在昆仑山练琴,为师也很欣慰。”伏羲再顿了顿,“可莫要再出现像上次那般,偷偷溜出去玩的事了。”
荷华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忙不迭地摇头,“不敢不敢,怎么会呢,师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练琴。”
虽然荷华嘴上这样说着,然而并不打算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日,用在练琴上。
她此刻只想迫不及待地爬上屋顶,躺在白泽身边,与她一道晒太阳。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愿意相信你。”伏羲莞尔一笑,继续道:“待我回来后,弹给我听。”
荷华料到了伏羲会如此说,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然而脸上却表现出了一副难过的神情。
她是故意做给师傅看的,想用一波苦情戏,博得师傅的同情。
然而荷华低估了自己的师傅,他并没有被荷华脸上装出来的难过所打动,反而心下一动,起了捉弄之意。
“噢,忘了说了。错了一个调子,抄十遍琴谱。”伏羲看着荷华哭丧的脸,心情大好,好整以暇地望向父神,“兄长,咱们是不是该出发去青丘了呢?”
荷华突然有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她欲哭无泪地看了看伏羲,又看向父神,眼里带着些求助的光芒。
她许久不曾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了,没想到再次搬石头砸脚时,还是那么的熟练。
荷华看着伏羲那张表面上和蔼可亲的脸,实则一肚子坏水,再看了看父神那张真正的和蔼可亲的脸,心底有些感慨。
同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为何差别就这么大呢?
荷华有些悲愤,却也不敢反驳,生怕伏羲的下一句不是让她抄十遍琴谱,而是十遍又十遍。
父神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便颔首微笑,看着伏羲道:“说得也是,咱们该出发去青丘了。”
荷华瞧着从梅林方向来了几个人,她以为来者能救她一命,定睛一看时,确实朱雀,天狗,还有青龙。
她略过了不大熟识的朱雀和青龙,看向了鼻青脸肿的天狗。
然而荷华看着天狗额上未消的淤青,叹了叹气。
她日才伙同白泽将天狗揍了一顿,让她实在不好意思向天狗开口求救。
“荷华,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练琴了。”伏羲见着荷华脸上的挣扎,憋着笑,有些诧异地道。
“我想了一下,我觉得不能不能老待在昆仑山,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这话一出,父神和伏羲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着荷华一溜烟地跑开了。
他们看向了荷华的背影,偏了偏头,看着那从梅林里走出来的应龙。
“三哥!三哥!我等你等了老久,你怎的现在才来!”荷华眼睛一亮,看着那一身暗蓝色衣衫的应龙,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边跑边挥着手臂,冲着应龙吼道。
应龙看着笑意盎然的荷华冲着自己跑来,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慌乱,负在身后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
眼见着荷华越来越近,应龙的手心甚至微微出汗。
“三哥,你让我在山门口等你,我都等了老半天,你才来。”荷华像挽着白泽一样,熟练地挽着应龙,拽着他走向了父神和伏羲的跟前。
应龙虽然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但是看了看手臂上荷华的手,并未将她甩开,而是任由荷华拉着走到父神的跟前。
父神看了看故作镇定的荷华,再看了看应龙胳膊上荷华的手,诧异地道:“应龙,今儿你不是来说了,不去青丘吗?”
今儿一早,应龙便来书房向他陈情,说不去青丘,要留在昆仑山练字。
诚然,应龙能给荷华写一本字帖,他的字,自然是没话说,也用不着练字。
虽然应龙是父神的儿子里,最像他的一个,然而他也不晓得,应龙为何借故不去青丘。
直到父神听着荷华也不去青丘,再看着此刻站在眼前的两人,便了然于心。
看来,昆仑山要开桃花了。
应龙沉吟了半响,淡淡地道:“突然想去了。”
荷华感激地捏了捏应龙的胳膊,热泪盈眶地望向他。
“是挺突然的。”伏羲“唔”了一声,看着应龙与荷华,饶有兴趣地重复道。
荷华看着伏羲与应龙两个不分上下的气势,以为二人还得再过上几招,心里不禁有些感概。
当初伏羲为什么不选应龙做他的传人呢?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定挺能聊。
不至于像她一样,每次都吃瘪,说不出话。
见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父神大致的点了点人,本以为能顺利地出发了,却听着父神皱着眉开口道:“白泽去哪儿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只有荷华悄无声息地挪了挪身子,用应龙的袖子,挡了挡脸。
应龙侧身替荷华挡了挡,压低了声音,紧绷着声音中的笑意,无奈地道:“你这个样子,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荷华梗着脖子摇了摇头,小声地回道:“别乱说!我没有!”
她正想着父神等不到白泽,便会带着他们启程,却忘了,在场的都是神仙,更何况,父神与伏羲大帝,是神仙中的神仙。
伏羲掐指一算,微微一笑,冲着父神道:“兄长,白泽在荷华的屋顶上躺着晒太阳,你们先走,我去提着她,随后就来。”
说罢,便隐了身,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荷华望了望天,叹了口气,正想着幸灾乐虎,却听着应龙冷不丁地开口。
“荷华,你打算,抱着我,抱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