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正望着镜子出神，就听见外头有人找。原来是皇甫家的家仆，送了二十两碎银子，并一叠银票过来，指明是给她的。

小谢疑惑道：“前些日子，你家老爷已给了诊金，为什么又给？”

来人道：“老爷说了，这是给姑娘路使的盘缠。”

“盘缠？”小谢一怔，“可是……我没说要走啊。”

那人笑道：“今日不走，明日或者就走了，明日不走，后日或者就走了。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小谢听这意思，是对自己下了逐客令，她沉默片刻，问道：“这银子，是你家老爷给我的，还是你家小姐给的？

那人笑道：“老爷给的，小姐给的，抑或是什么其他人给的，有什么区别呢？有些事，说破了，倒教彼此脸难堪，小人倒要劝姑娘，拿了这些银子，雇辆马车，别处谋生路去。这可不是比小数目，拿它，在哪儿不能过好日子，何必在人眼皮底下，招人嫌呢？我们老爷，是个体面人，为人也厚道，有些话，他不便明说，姑娘心里也该明白，老爷操心了大半辈子，积下这偌大家私，膝下，却唯有连城小姐一个女儿，岂能不爱如珍宝，事实依她顺她？若为了她高兴，老爷倾尽家财也不吝惜的。我出门时，我们老爷还特意吩咐，叫我说话委婉些，他也是看姑娘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又教我定要将银两亲自送到你手中，你若嫌不够，再要些，也使得。”

见小谢凝神不语，那人又道：“这样罢，银子，先留下，您再考虑考虑，若是想通了，小的亲自给您套辆马车，送您离开宣城府。”

他正要离去，却听小谢道：“等一等。”

小谢顿了顿，“请你转告连城小姐，要我走，也可以，今天酉时，我在城郊谢朓楼等她，只要她敢来见我，我可以立刻就走。”

那人犹豫片刻，转身走了。到傍晚十分，便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在几个仆从簇拥下，来到谢朓楼外。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从马车下来，嘱咐随从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去。”

她沿着楼梯，径自来到阁楼。这里空空如也，她正暗自惶惑，忽听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这个地方，你很熟悉吧？”

连城一愣，转过身去，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小谢。

连城轻哼一声，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谢缓缓走近她，“前天晚，我亲眼看到一个女子，在这里杀死了一个狼人，行凶现场，留下了许多镜子的碎片。我一路跟踪这个女子，发现她，竟然逃进了皇甫家的大院。”

“哦？”连城道，“竟有这样的事？”

小谢道：“据我判断，杀人行凶的，正是当初掳劫连城姑娘的镜妖。”

连城略皱了皱眉，“可是，薛大哥亲口跟我说，镜妖，已经被他杀了。你不会怀疑，他说的有假吧？”

“他只是被迷惑了，”小谢紧紧盯住连城，“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镜妖！”

连城一愣，摇头轻叹道：“唉，嫉妒，果然是会蒙蔽人的双眼。我知道，薛大哥移情于我，是让你很伤心，很难过，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就红口白牙地污蔑我呀？镜妖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受害者。”

“污蔑你？”小谢冷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你，连城姑娘弱不禁风，她敢独自一人前来，跟一个武功高强的情敌对峙吗？就不怕我一时发怒，伤了她吗？”

连城笑道：“为了真爱，就算是弱女子，也敢放手一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到底，你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因为嫉妒我，所以才恶意揣测，你说的话，是不会有人信的。”

“怎么没有证据？！”

小谢突然抓起了她的手臂，“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你，我就觉得很奇怪，我的罗盘，明明应该指向妖怪，为什么指针却反而指向我自己？直到今天早，我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才突然想明白，原来镜像就是左右颠倒的。从前，我看到薛大哥为连城姑娘诊脉，她的左臂，有一颗红色的守宫砂，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颗守宫砂，现在，会出现在你的右臂吗？”

连城一怔。

小谢紧紧扣住她的手臂，“你身这层皮囊，根本只是连城姑娘映在镜中的镜像而已，你这妖怪！”

连城看着她，忽然冷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刀片划过镜子表面时，那种尖利刺耳的杂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射出瘆人的寒光。

“唉，被你识破了，原来，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傻么。”她笑道，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小谢质问她道：“你把真正的连城姑娘怎么样了？”

镜妖道：“她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能怎样？”

小谢蓦地想起，镜屋里那一大滩血迹来，不觉一颤，“你……你把她杀了？”

镜妖掩住嘴，笑道：“你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残忍！你知道，千百年来，我从这面镜子里看到过多少人的脸？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些容貌丑陋的，看了，就让我作呕；那些容貌平庸的，看了，也就忘了；唯有那些天生丽质的人，无论男女，都叫我倾心不已。可惜，我只能困在镜子里，寸步也不能离开，我跟我心爱的人们相隔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煎熬？我一看到连城，就忍不住想让她到镜中世界来，跟我作伴。我们在一起，相处得很好，她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是，她那个愚蠢的爹，却非要把她拉回黑暗、浑浊的现实里去，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极不愿意的。”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小谢打断她道，“连城姑娘，怎么可能愿意整日痴痴呆呆？”

镜妖冷笑了一声，“也许是吧。也许，她死了，反而更能无忧无虑吧。”

“她，她真的死了？”小谢颤声道，“果然是你！”

镜妖笑道：“我要是想杀她，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这会儿？”

她微扬的嘴角里，闪过一抹邪笑，“杀她的，另有其人。”

小谢一愣：“是谁？”

镜妖阴笑道：“你说呢？谁救了我，把我从镜中世界里带出来，谁，就杀了连城。”她的目光，如镜子里反射出的寒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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