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哭了,把脸埋在掌心。
她不断的摇头,死死盯着路边那一抹未曾离开的风景。
我们有多少人,也是这样,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哭得歇斯底里。
很多年后,许青舟走过那段长长的林荫道。
晚霞染红粉色的云,路灯一瞬间熄灭。
曾经年少时奋力一博的结局,如今看来,也只是这样而已。
—
一节课总是过得这样慢,像是古老的教堂里,穿着白衣的圣徒,口中念出悠悠的经文。
不断回旋的段落,响彻生命的每一处角角落落。
突然生出一股悲从中来。
顾清浅挪了挪发胀的脑袋,把头偏向另一边,继续沉沉的睡梦。
外边是灰蒙蒙的天。气象预报说,今天无雨。
许青舟握着笔杆,木然地盯着黑板上划过的两条曲线,以及周围密匝匝的堆砌在一起的字符。心里想,这年头,到底什么才是深信不疑。
数学老师讲完题,将粉笔往桌上一扔。笔头断成两截,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盛夏的午后总是这样安静,让人恹恹欲睡。后排是沉稳起伏的呼吸声。
窗外偶尔掠过几只飞鸟。
“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没听懂的可以向别的同学请教。”
整个夏天最令人欢呼雀跃的声音。
教室里,有人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成群结队的去洗手间,一路上,哼着慢悠悠的歌。
许青舟望着手里的习题簿,愣了愣,眸光不经意间瞥向角落里的少年。
他正捧着书,漫不经心的模样,塞着一只耳机。沉浸在夏日迷蒙的光影里。
她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将作业本推到他桌上,没什么表情,说,“你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身边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笑容像是隐匿在深不可测的沟渠。
而她置若罔闻,笔尖落在纸上,认真地盯着正在看书的少年。盯着他的长睫毛,在看不见的光圈里扑闪。
眼中依旧是那样漆黑一片,冷冷清清。
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周围的窃笑生低低地爬出来,化成粘稠的染料,慢慢的,从头到脚地浇灌下来。
笔尖的墨水渗出来,在纸上晕开。她没有动,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你……”她正要说什么,却见他突兀地抬起眸子。
他说,“问老师去。”
不疾不徐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
来自另一个风平浪静的世界。
许青舟看着他的侧脸,吐字清晰,“老师说,不会的题目,可以请教同学,同学不行的话再……”
“我不行。”沈崇归再次打断她,眉下映着不耐烦,冷冰冰地望着她。
不过许青舟早已不吃这套,毕竟被打磨惯了,再粗糙的瓷器,也能变得光滑。
就好比此时此刻没脾气的她。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走过来,拉开椅子,在前面坐下,十分做作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眼角飞起一丝笑意。
似是在嘲弄她的不知好歹。
许青舟没理会她,索性也拉开椅子坐下,“我知道你会。”
言辞恳切,声线平稳。
沈崇归微微蹙起眉头。终于,他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我说,你写。”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像心底绽开的一场盛大的烟花,带着永不落幕的繁华。
静谧的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就这样点亮了她的世界。
许青舟握紧笔尖,一只手环成一圈,放在习题簿上。等了几十秒,却没等到回应。
半晌,她听见他说,“你把手挪开。”让人不明所以。他有些无语,“你挡着我怎么看题目?”
平地一声雷。
许青舟尴尬地缩回手,笔尖不小心擦到纸上。
一道题写完,只有三行,一设一解一答,干脆利落,是他的作风。
许青舟看了看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很明显,他的做法更果断直接。
逻辑严密到让人望而生畏。
许青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所学校重读两年。
她望着他,那些传言突然一股脑地涌进耳边。
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会愿意包庇他,给他毫无条件的信任。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被人排挤,遭人冷眼。
而她以为,自己会愿意做那个相信他的人。什么是真相,并不重要。
可这一刻,她竟然有了一丝动摇。
像是坚不可摧的城墙,突兀地裂开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这让她不寒而栗。
而他继续捧起书,眸光清冷。
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
这晚天晴,许父许母不在家,顾清浅便拉着她去学校附近的菜馆吃饭。
她说,咱们这些小地方,什么都平平无奇,可那些好吃的,那都是出了名的。
许青舟对此表示认同。她记得小时候,那会儿自己刚上小学,也是初次来到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
那一年,她的生日就在这样一个小城里度过。一家川菜馆,一大锅热汤,便是一个生辰。
记忆里的画面还停留在脑海里,带着模糊的美好。
后来,很多事情接踵而至,那个少年的出现,让她忘记了什么是从前。
只记得泳池里永远盈满的水,不断翻涌的大小不一的气泡。短短的几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不明不白的让她记了好多年。
于她而言,他的一切都是谜。
可是这样一个梦话构筑的城堡,它不轻易坍塌。
许青舟被顾清浅拉到一个偏僻的巷口,那是一条古朴的小街,两边各色的小吃,热闹非凡。
路边有摆着木椅乘凉的老大爷,悠悠地挥舞着扇子,赶走头顶嗡嗡乱叫的苍蝇。
竟然有种返璞归真的温馨。
菜馆的老板正忙得不亦乐乎,看见顾清浅,忙招呼她过来,“唉,小姑娘,带朋友来啦!来来来,我们最近刚出的菜,你这段日子没来,正好尝尝鲜!”
“谢谢老板啊,就吃我以前点的那几样菜吧,顺便加两碗炒饭。”
“好嘞。”老板笑呵呵地端着盘子去里边忙活。
饭点过半,许青舟有些饿,顺手拿起刚端上来的白水喝了几口。
顾清浅望着她涂满红药水的的胳膊,“阿聊,你这伤,真是不小心弄到的?”
旁边走过几个男生,大大咧咧地拉开桌子坐下。
许青舟愣了愣,总觉得那群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
“你发什么呆呢?”
她回过神,只见顾清浅一脸狐疑,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要真是沐熙远那小子干的,看我不干死他。”
说话间,老板将两盆炒饭端上桌。顾清浅扒拉着米饭,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看你,似乎一开始就对他有偏见。”许青舟瞥她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炒饭带着热气,咸度适中。
厨房里的油烟噌噌地往外冒,老板急忙拿布挡着,一边使唤里面的伙计把油烟机开大些。
那些烟雾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模糊中,许青舟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在抬眸的一瞬间消糜殆尽。
像是一场无端生出的幻觉。
她皱了皱眉,只听顾清浅说着话,迷迷糊糊的,杂糅在周围的喧嚣里,听不太清。
于是也不再多问。
吃完饭,两人走出去,外边吹来六月的的风,带着一丝温热,措不及防地灌进领口里。
走出巷口,顾清浅噼里啪啦地和许青舟聊着家长里短绯闻八卦。
路灯下,两道影子渐渐缩短。最终聚成一个点。
许青舟走着,总觉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余光不经意间向下瞥。
于是一瞬间停滞。
几道高大的影子贴着自己的后跟,随着两人的脚步,不断的向前逼近。
已经绕过人声鼎沸的街道,路两边几乎没有行人。
有的只是头顶惨白的灯光。
顾清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角回荡。她不说话,轻轻扯住她的袖口。
脚步逐渐加快。
快了,更快了。
与此同时,身后的几道身影也随之放快了频率。
潜伏在海底几万米深处的鱼群。饥渴的,庞然的,虎视眈眈的。
许青舟突然拉着顾清浅跑起来,声音在长长的街道里回响。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