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舟背着书包,顶着昏暗的暮色,脚步朝着某个方向挪动。鬼使神差的,她又一次来到了警察局。
记得上一次见沈崇归,就是在这儿。而她想要找他,除了来这儿,似乎也再寻不着什么别的地方了。
她对于他的了解,竟然也就这么寥寥无几,惨淡得可怜。
就好比是一幅轮廓潦草,界限混沌的素描。周围的木板被涂抹得乱七八糟,几乎辨不出以前的纹路。
那是从她的脑海里,无时无刻生长出的杂念。
事实证明,那只会给自己添乱。
局里的灯亮着,偶尔有几名警察穿过大厅。
许青舟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上前,脚步却又蓦地顿住。
就这么进去,没有理由,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目的。那样会惹人笑话吧。
人总是喜欢做一些无理头的事情,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论因由的去实践。于是自以为很了不起,其实不过是随心所欲的一种表现。
想了想,她觉得有道理,可似乎又有不甘心。
许青舟正要转身,就在这时听见一个声音,伴随着来者的脚步声慢慢的朝自己靠近。
那个声音说:“是你啊。”语调平稳,听上去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
其实也不算久。
许青舟抬头,看见不远处走来的穿着警服的男人,身形高大笔挺,再看看那张标志性的古铜色皮肤,正是不久前负责案件调查的徐厉。
他走过来,对她礼貌的笑了笑,说:“我们见过,我记得,你叫许青舟,是吗?沈先生的同学。”
许青舟点点头。他看了看腕上的表,“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现在可不早了啊。”
果然还是问到了要处。
许青舟表情一僵,大脑飞速运转着,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可怕的是,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一片空白。
她愣了半晌,硬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徐厉见她难以启齿的样子,想了想,问,“是来找沈先生的吗?”
听到“沈先生”这三个字,许青舟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还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一双火眼金睛。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事到如此,一切隐瞒也就显得不堪一击了。
徐厉微笑起来,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看上去没休息好的样子。许青舟没有过问,想来这几天查案子,他向来负责,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常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只是沈崇归这次撞人的事情,似乎真的有些棘手。这场风波虽没闹大,可涉及人生安全交通事故,真要谈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沈崇归……这次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吗?”许青舟忍不住问。
说到这里,徐厉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其实撞人这件事,我们已经问过对方的意愿,只是受害者还在昏迷中,要想进行调解,目前还得再等等。况且,这件事并非单方的责任,你不用太担心。”
许青舟安慰性的点头,“我还以为,他这段时间没来学校,是出什么事情了……既然这样,那有劳徐警官了。”
“这也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其实沈先生他这几天本来可以回学校的,毕竟受害者那边还在等消息,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只是最近出了点突发状况,我们也没想到,所以又拖了一阵子。”徐厉解释着,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来。
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许青舟连忙问,“那件事情,和沈崇归有关吗?”
徐厉点头,“是啊,关系不小呢。”
许青舟的心猛地一紧。
他继续道,“沈先生这几天应该没和你联系,不过也是,他情绪低落,警方做调查,也总是一声不吭的。看来卓玥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你们这些做同学的,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别让他想不开。”
后边那几句许青舟倒是没有听清,只记得“卓玥的死”,这四个字,在耳边不断盘桓。
半晌,她才问出一句话,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卓玥她……死了?
—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难以预计。
某个时刻,发生了某件事,谁也不能提前预料到。因此我们来不及准备,只能哑然面对或好或坏的现实。
如果能预料到就好了。
如果能预料到,就真的会好吗?
还是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再也无法抬头面对这个世界了呢?
—
徐厉说,卓玥死了。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严肃的表情。对于他而言,那更像是例行公事的陈词。话语中,听不出类似怜悯或是感慨的情绪。
什么也没有。
或许已经习惯了生死,看淡了纠纷。又或是,这样的没日没夜的日子太长,觉得累了,没有心思去多想。
这些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只是对于许青舟而言不一样。她对于生死的概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清晰过。
甚至感觉有些可怕。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她对于死亡这样陌生的字眼,突然产生了一种反感。
那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她本能的不想提起,却又被迫着无时无刻不去想。
卓玥,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曾经,她也是那样羡慕她,羡慕她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孩,可以毫不吝啬的为另一个女孩低头,放下全部的尊严。
那句“她还好吗”,含着多少隐忍与难以释怀。
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如今都再没了付出的机会。埋的那样深的感情,毫无预兆的被拔了出来,顷刻间,血肉模糊。
她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一定很疼吧。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切都在蓬勃生长。
那些肆意挥洒的汗水,那些矫健的身影,那些谈笑风生的无数个瞬间。那些可以不顾一切撒手人寰的冲动。都填满了许多男孩的十七岁。
哪怕是一台电脑,一个喜欢的女孩,一场大获全胜的球赛。
然而这些,他都没有了。
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失去了左膀右臂,于是只能拖着佝偻的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不知道前途黑暗或是坦荡。
除了一往无前,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悲剧,也是命运。
—
“他现在在里面,今天的调查也差不多了,只是他情绪不稳定,我们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回去,怕他想不开………正好,你去劝劝他,同龄人之间,总会好说话一点。”
许青舟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目光有些茫然。像是被丢进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徐厉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
许青舟跟着徐厉,来到调查室外边。透明的玻璃窗,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坐着的男孩,背对着她,背影似乎又瘦削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
就这样,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动不动的坐着。
许青舟看着那个背影,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翻涌。
让人很不好受的滋味。
好像站在悬崖边上,突然被人一脚踹下深渊。
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在一起坠落。
不断坠落。
她转过头,看着徐厉,眼睛有些干涩。“他一整天都这样吗?”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令人心碎的刺痛感。
徐厉看着依旧坐在调查室内纹丝不动的沈崇归,眼神中透出些许无奈。
真的有一件事情,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到这样的地步。
半晌,他对许青舟说:”进去吧。“然后推开门。
里面的人没有反应。
许青舟跟在徐厉身后,似乎有些不敢靠近。她的正对面,是沈崇归的侧脸,下颚线条分明,看上去瘦了不少。
更可怕的,是他脖颈上露出的紫色淤青,显眼得很。
她眨了眨眼,那道淤青似乎刺痛了她的某一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女孩站在原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男孩。
眸色清冷,白衣胜雪,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却好像又不太是了。
有些事情,牵连着一些情感,在我们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变化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吐出的,只有空气里消弭殆尽的一丝微弱的气息。
徐厉看了看这情形,似乎觉得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给许青舟递了个眼神,就离开了。
余下的,是一室寂静里,两道看似毫不相干的身影。
气氛等待着被酝酿,等待着,却一直没有等到回音。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许青舟摩挲着指尖,齿缝不断地练习着交替,想要念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终于,她清了清嗓子,尽管嗓音还是有些低,但在这样小的世界里,已经足以让对方听清。
她吐出三个字,”沈崇归。”
意料之外的,他回过头,眸色寡淡的看着她。
就这样看着,不说话。
只一眼,抵过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