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B城的玉荷花漫山遍野,游历四方的南华第一次见到弥生就在浅粉的玉荷花树下。
那天飘着蒙蒙春雨,弥生撑着一柄白色油纸伞,青灰色的缁衣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她站在树下抬手细细抚摸带着晶莹雨珠玉荷花瓣,白皙纤细的手骨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霜雨青珠孕,绽开香愈殊;立枝昂素面,抱玉守偏隅;原本求高洁,何曾施赤朱;莫教纤手折,花语尔知乎?”南华在弥生身后念道。
她转头看向来人。
南华的发髻胡须上挂满剔透的水滴,一袭青色道袍也被雨水浸得发黑,偏偏眼睛里含着笑,风雨不侵的样子。
“敢问道长法号?”弥生朝着南华行拱手礼。
南华便朝弥生回了合十礼,“这个礼节本意佛道两教相互尊重,如今知晓这个礼节的人也不多了,贫道法号南华,怎么称呼师父?”
“贫尼法号弥生,恩师曾教导过贫尼这一礼节,可惜翡带山并无道教,贫尼还是第一次行此礼。”她语气里藏不住地首次尝试某件事的欣喜。
烟雨朦胧里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眼里是未被世俗污浊的清澈透亮,南华二十年的修行人生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接下来的故事很俗套,南华住到了翡翠山脚下的土地庙里,他每日上山去大佛寺周围的青石旁打坐,只为了能看一眼下山挑水的弥生,住持学诚师太动用寺里二十个扫地尼拎着扁担揍了他一顿,可第二天他又鼻青脸肿的坐到青石板上朝着弥生笑。
一来而去,大佛寺门前有个道士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的转机在炎热的八月。
B市文化旅游局的局长到大佛寺来考察,觉得大佛寺这个千年古寺作为旅游发展对象能极大推动翡带山周围的经济发展,但是大佛寺里面都是比丘尼,搞旅游发展确实有许多不便的地方。
这时局长的秘书便献计,翡带山十公里外有个寒露寺,僧人和大佛寺的比丘尼人数相当,若把两个寺的僧人相互更换,再给两个寺庙一定的香火补偿,便可两全其美了。
学诚师太原本是不愿意的,她少年便在这里修行,风雨几十年,岂是说搬就搬的,可局长三天两头往庙里跑,在她耳边念叨这是造福翡带山人民的好事。
她回忆起山下佛脚村里那个问她佛字怎么写的瘦弱女孩,据说女孩的父亲出门打工客死他乡,只有母亲在田间早出晚归才能保证母女二人不被饿死,可想像十公里外的孩子们一样能去上学,几乎是不可能,而在佛脚村里这样的孩子却不止一户。
第二天,大佛寺全部比丘尼开始了搬迁工作。
学诚师太把弥生叫到了自己的屋中,“你可是心悦于那个臭道士?”
弥生刹时红了脸,不敢看学诚师太一眼。
“当年我在B城见你讨饭可怜就把你带回寺里,教你习字诵经,今年你已满十八岁了,我只问你今后作何打算?”学诚师太问道。
弥生满脸懵懂不知的样子。
学诚师太便再说道:“当年你落发修行是我的主意,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今后是还要继续修行还是还俗和那道士去就要你自己拿主意了。”
她听学诚师太说完便怅然落泪,想到寺庙外那个每日来看她的男人,她眼中便显露出些坚定:“他不顾世俗的眼光守着我,我也当不辜负他。”
几天后大佛寺举寺搬迁,弥生和南华还俗到翡带山山脚,南华父亲当时迎着改革开放的好日子在老家办了个皮革厂,但是发家致富就找了小三,他母亲抑郁而终后他便出家做道士离开老家云游四方。
南华本来还俗后就要和弥生领结婚证,但弥生年纪不到,再加上她想等自己长发飘飘再去拍结婚照,南华时常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和渐渐冒起的黑发,想着以后她三千青丝的样子该有多美,好不容易找到一生挚爱,南华感觉自己的人生开始了新篇章。
灾难就在这年的冬天到来。
腊月的第一天,南华接到家里的信说他父亲病重,他原本是不想回去,可弥生不希望他以后后悔便给他买了回老家的车票,南华无奈之下只好踏上回乡旅程。
半个月后南华父亲好转他便回了翡带山,迎接他的却是弥生的尸体。
警察说弥生是遭人侵犯后投河死亡的,腹中还有三个月的胎儿,事发时是下午,南华家隔壁的小孩看见了矮小的男人进他家,随后就听到弥生喊叫救命,但是小孩家里当时大人都在劳作家里没人,小孩听到弥生的呼救就跑去找了爸爸妈妈,等邻居们赶到的时犯人已经逃跑了。
村里报警后又组织人搜查逃犯,但是弥生却在这时前往家不远处的小河投河自尽了,这案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破获,虚云大师见到南华实在弥生死后的第二年。
当时他坐在了大佛寺外那块曾经坐过的青石板上,虚云大师问他是何人在此地作何,他便一一告知了虚云大师。
“老衲劝他放下仇恨,弥生也不愿意他一直活在仇恨中,他却说佛不度弥生,更度不了他,若放犯人逍遥法外,他何以人自称。”虚云大师的语气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