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丘和段瑾心想,莫非这是城主大人的恶趣味?
第一天收到梅花扇时,便委婉地询问左府管家这梅花扇是从何而来,左府管家却不答反问:
“要让一个人了解一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段瑾与辛丘面面相觑。
接着左府管家自问自答:“是让他们身临其境……”
辛丘很快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帮城主大人解决的事情与这有关?”
左府管家不置可否:“耐心读一读梅花扇上的故事吧!三天后没准会有一番‘奇遇’……”
“那这个梅花扇到底是谁……”辛丘还没说完就被左府管家打断。
“连如意谷谷主的徒弟都找不出递送这梅花扇之人吗?”左府一个反问,让十分要强的段瑾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这梅花扇的主人找出来。
看来左府管家是故意卖关子。
辛丘和段瑾开始四处打听近几年城主府发生的事情。
据浮图城百姓讲,近几年出现了一个有关左府的可怕传言。
传言讲,几年前浮图城城主左霄性情大变,开始喜欢虐杀年轻漂亮的女孩,左府花园下的泥土都是那些女孩的血肉。有人说左霄其实是来自地狱的鬼煞,肉身早死,因此才需要吸取少女精气。
凭着此条线索,段瑾和辛丘仔细观察梅花扇,发现梅花扇竟然是人皮制成。
段瑾脸色苍白,恶心欲吐,将梅花扇甩手一扔。辛丘忧虑地望着他。
两人相对沉默,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甚,暗地里又打听出了许多左霄的负面事迹。
比如,左霄年逾三十却未婚,曾经收养了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养子,被人猜测成有断袖之癖。
左霄曾经与玉匠大族的云家发生命案纠葛,云家将其告上朝廷,最后他收买了朝廷官员摆平了此事,云家含冤负屈。
总之,浮图城城主左霄的“风评”着实不佳,但由于浮图城城主之位是世代沿袭,而且左霄在治理浮图城方面无可指摘,因此,大多数浮图城百姓对其仍怀有敬重之心,这些传言只是私下流传,没有人当真。
要是有人敢当街议论这些传言,便会被群起攻之,甚至被五花大绑送到官府。
历代左家家主作为浮图城中的一城之主,既是官也是商,这些送进官府的人十之八九没有好果子吃。
收到梅花扇的第三天,左府管家口中的“奇遇”果然来了。
第三天晚上,段瑾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辛丘收拾床铺准备睡觉,在幽暗的灯火下,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修长的影子。
辛丘蓦然转身,身后的影子忽然消失不见。
烛芯噼里啪啦的响,烛光逐渐变成青绿色,她急忙扑了过去,可蜡烛还是在下一瞬间立即扑灭。
她跌倒在桌旁,室内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玉白的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银色,可房间角落还是一片浓稠的黑色。
花瓶中的花像被一只手拂过,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辛丘早就猜到事情可能会很诡异,因此也不怎么慌乱。
她缓缓摸黑爬到床边,拿起剑护在身前。
外面风声、竹叶声一齐响起,凄凄飒飒,辛丘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暗中出现的轮廓。
黑暗中逐渐现出一片雪白,看形状是身上穿着的白衣。
白色衣袂飘飘,带来一阵寒风,一张苍白人脸的轮廓也在此时逐渐清晰。
辛丘紧盯着来人,不由低呼出声:“…师父!?”
长着“南宫姹芜”的脸的人缓缓走向辛丘,声音竟然也与南宫姹芜一模一样,只是不复从前的温和,阴冷如地底深处的蛇嘶嘶吐着信子,让人听了心底发寒。
“辛丘,别来无恙!”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辛丘感觉自己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头脑昏昏沉沉,竟然真的把面前这个“人”当成了南宫姹芜——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蛊惑她、命令她、要挟她一定要把眼前的“人”当成南宫姹芜。
因此,她放下手中的剑,呈现出一种亲昵信任的姿态,迷惑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南宫姹芜”慢悠悠的走近她,不答反问:“辛丘,我送你的梅花扇,你可还喜欢?”
她洁白纤长的手拿起桌面上的梅花扇,目光带着绵绵不尽的悲伤与哀怨。
“原来梅花扇是师父送的!”
“你喜欢吗?”
“我觉得梅花扇上的故事好生奇怪!为什么都是悲剧收场?”
“辛丘想要看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想要看一些美满幸福的故事。”
“可是辛丘啊!所谓文如其人,这些故事,是我亲手写的,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美满幸福过,我又怎么写得出那种故事呢?”
姹芜将梅花扇重新放回桌面,看着辛丘的目光无比幽怨。
“辛丘,你的一生,是否幸福美满过呢?”
她的话让辛丘一愣。
“我……我不知道,师父你忘了吗?我的记忆丢了!”
“你丢掉的那些记忆,让你不愉快了吗?”
“不愉快?”辛丘懵懂无知的看着姹芜。
“如果不是不堪回首,你为什么要遗忘呢?”
辛丘也想知道为什么,于是,仿佛感应了她的想法,她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不断重复的问题。
“为什么遗忘?”
“那是些怎样的记忆?是让你痛苦、内疚,还是绝望?”
“丢失了记忆,就能过得好吗?”
***
“啊!”辛丘的脑海像要炸裂似的,她崩溃的大喊一声,闭着眼疯狂地摇头。
“姹芜”此时再次开口,她一说话,辛丘脑海中的声音登时消弭。
“这些故事里的人,都背叛了他们曾珍重万分的东西,比如友谊,爱情,或信仰……”
她一字一句缓缓说着,是生前给段瑾传授知识时的耐心模样。
辛丘愣愣地看着她。
“而你,亦如此……”
辛丘背叛了她曾珍重万分的东西?
辛丘正为南宫姹芜的话语迷惑不解,南宫姹芜突然呵呵一笑,飘到辛丘身边,辛丘浑身像被某种力量紧紧压制,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辛丘额头那里传来一片凉意,在她昏迷的前一刻,依稀感觉有人近距离地贴着她的耳边说道:
“亭瑜噬母,已犯五逆之罪,地狱孽火必将焚之骨肉魂魄,汝亦如此…”
辛丘彻底昏迷了过去。
而隔壁房间,段瑾亦遇到了同样的场景。
只见风吹帘动,蜡烛熄灭,一个面容清癯脸色苍白的男子出现在段瑾面前。男子的神情哀伤无比,轻柔的眼神就像夜晚朦胧的海棠花瓣,片刻不离的凝视着段瑾。
段瑾感到震惊无比,这个男子是如何在眨眼的功夫里出现在他眼前的?
奇怪的是,他看见突然出现的男子,心里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反而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段瑾小声问道。
“故人。”
“可我不记得见过你。”
“你见过的,在很小的时候——想不到时光荏苒,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让段瑾感到奇怪的话。
男子的语气交织着欣慰、伤感、不舍、怜爱、内疚等情感。
不知为何,段瑾有些流泪的冲动。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他的亲人才会对他说的吧?
可是,他那些段家亲人,自从他前往如意谷后,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他们不知道段瑾现在多高了,长成什么样子了,性格是活泼还是内敛,梦想是什么——因为他们丝毫也不关心段瑾!
段瑾咬着牙,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悲伤,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拨动了弦,弹了一首充满伤感回忆的哀伤乐曲,感染了他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段瑾努力镇定了情绪,提高音调再次问了一句。
男子依然没有回答段瑾。
他深深的看了眼段瑾,像是要把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地镌刻在脑海中。
他的眼神露出了浓浓的不舍。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哎你……”
段瑾还没有问完,男子便如一抹青烟似的消散无踪,如来时那般突然。
段瑾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像是在抓住什么。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段瑾瞳孔一缩,脑海顿时清醒,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辛丘出事了!
昏睡中,辛丘竟然梦到了亭瑜噬母的故事…
那个把自己的母亲吃下去的亭瑜,边哭边吐,如此过了一百多年,恢复原身后,再也没有吃下过任何东西。谁又能想到一个意外的果子,会引发这样一出惨痛悲剧?
他跟天帝说要去守无望海。
在无望海边,亭瑜看到了群魔乱舞。那些魔舞动得近乎癫狂,嘴边挂着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容。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开心的魔!”他感叹,心里空落落的。
“若是无望,自是开心…”妖魔回答他。
“何为无望?”
“对天地、仁德、伦理、情爱皆没有期望,便是无望…”
“那要如何无望?”
“喝下这无望海中无望水,自能无望…”
他依言喝了——然后成魔。
梦的最后,亭瑜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一个哭泣的女孩。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亮,辛丘双眼红肿,像是在在睡梦中哭了一夜。
段瑾坐在她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