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兰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唐月朝身后之人与伽尘宗师的关系。
北漠位于岚国北端,自从几千年前被南方的古轩国征服,便从一个单独的国家沦为了南方国家的属国。无论南方国家如何改朝换代,北漠狐人都习惯称之为“南国”。
由于风沙肆虐,酷寒酷暑,地域广阔,干旱贫穷,北漠一直与苗疆一样,被南国人作为穷凶恶极的罪犯的流放地。同时,南国人也一直闯入北漠,侵占狐人的领地、霸占狐人的资源。
那些罪犯以及侵入者在北漠贻害无穷,再加上环境恶劣,北漠狐人天生体质孱弱不擅武功,在南方国家江山易主为“鎏国”时,当地狐人几乎灭绝。
后来,出现了一个在现今狐人心中近乎于神的伟大英雄。她驯服了北漠特有的擅长蛊惑人心的幻狐,使其幻术在幻狐的辅助下增强了数十、数百、甚至数千倍(其实北漠狐人的祖先本来就会幻术,只是他们的幻术没有幻狐加持力度,因此会弱很多),并创立了伽尘派来保护本族狐人。
传说中这个英雄在老年时达到极高的境界,竟然能同时驾驭数千只幻狐,并通过强大的幻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海市蜃楼”,她的余生便在海市蜃楼中幸福的度过。
而她创建的伽尘派在往后的几百年,一直试图创造一个能容纳十几万狐人的“海市蜃楼”,好使所有北漠狐人摆脱苦难。
自那以后,北漠幻狐大量繁殖,遍布北漠各地,每年北漠狐人都要举行“花月幻宴”,请所有擅长幻术的狐人合力施展幻术创造“海市蜃楼”。然而,没有一次成功过。
几百年后,伽尘派内部产生理念分歧,在血腥内斗后,分裂成三大派。这便是现今北漠存在的三大宗派:伽尘、赤流、镜洞。
赤流派,主张通过幻术入侵南国,掠夺所需,以实际行动争夺自己想要的财富和资源。他们是主战派。
镜洞派,认为向南国人宣战和建立海市蜃楼都是不可行的,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幻术创建“沙漠监狱”,把所有流放过来的罪犯恶徒以及入侵者引到此地,然后囚禁于此,这样他们就无法伤害本族人了。
伽尘派,依然致力于创造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他们被赤流派称为“最懦弱”的一派。但他们这一派的幻术却是最为精深的。
揽兰在她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送入赤流派,而她的姐姐则被送到了伽尘派,没想到天资平庸的父母却生出了两个天赋异禀的女儿,不但她成为了赤流派中幻术前十的高手,她的姐姐也当上了伽尘派大祭司。
她曾经将此归因于两姐妹争强好胜,经常偷偷比试,两人的幻术糅合了赤流派和迦尘派两边的优点。
十几年前,旭国呈现出大厦将倾的形势,她的姐姐不知接到了迦尘派的什么任务,突然离开北漠前往旭国上京。过了一年,姐姐行踪全无,正好北漠赤流派宗师布置给揽兰一个潜入旭国当细作的任务,于是她一路南下,一边搅动旭国浑水,一边寻找姐姐。
机缘巧合之下她进入暗渊阁,只因为她得到当时的暗渊阁阁主伶舟起的承诺——只要她为暗渊阁效命,他会动用暗渊阁的力量为她找到姐姐。
伶舟起在很久以后履行了承诺,竟然找到了她的姐姐并安排她和姐姐见了一面。
她从多年未见的姐姐口中得知,姐姐已经嫁给了一个旭国人,并且还生了一个女儿。
她淡淡地祝福了一句,心中并无欣慰之情,只因她心中唯一在意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与姐姐的幻术究竟谁的更厉害些。
于是她提出要与姐姐比试一场。姐姐同意了,然后姐姐输了。揽兰觉得,这么多年里,姐姐一定是沉溺于家庭的温馨而怠于练习幻术。
按北漠规定,幻术输了的人要交一件东西给赢家,很多年前,她们互相输给对方很多次,交给对方的东西有桃木梳、精致耳环、一个木剑,甚至一缕头发。
但她没想到,姐姐这次输给她的,竟然是她的性命。
姐姐是用一根树枝结束自己的性命的,那根丑陋的树枝,掉在地上是那么不起眼,却被她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姐姐临死前笑着对揽兰说:“我输得心服口服啊……”
揽兰竟不确定,她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指和自己的这场比试。
姐姐走得很突然,到现在,揽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尽。她只是在看着姐姐的尸体时,才发现姐姐的眼角眉梢萦绕着那么深的忧愁。
姐姐死后,揽兰悄悄火化了她,连姐姐的丈夫、女儿都不知道姐姐葬在何处。
又过了几年,旭国灭亡,岚国建立,揽兰其间回过北漠几次,知道伽尘派有了一个新的大祭司。那次过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北漠。
她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岚国境内竟然出现了这等幻术天才,光是借力于唐月朝,就足以打败她。
难道她真的老了?
还是说,如今的伽尘派已经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那个在浮图城操纵幻狐的人,究竟是谁?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敲门声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深更半夜敲门,恐怕来者不善吧!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犹疑了一会儿,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青衣女子。
揽兰总觉得青衣女子的面庞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青衣女子含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揽兰。
揽兰皱了皱眉,极其不悦:“你是谁?”
青衣女子收回目光,以很猖獗无礼的姿态呈上一封信:“我是来送信的。”
“谁的信?”揽兰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
揽兰却没有直接拆开信,而是用危险的目光紧紧盯着青衣女子。
“你最好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然后,她接过信拆开。
刚读时,她的嘴唇紧抿,一股怒火从她的眼睛中喷涌出来,但过了一会儿,她的眉又舒展开来。
“信里的人说要杀了你,你不害怕?”看来青衣女子早就知道信里的内容。
“我为什么要怕?”
“你很自信,是笃定他杀不了你?”
“我喜欢强者……”揽兰说出这句话时,恍然想起这是她姐姐曾经说过的。
她和姐姐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曾发誓要嫁给比自己强大的男子,所以她一直以为姐姐嫁的人是人中龙凤,如果让她知道,她姐姐最后嫁给了一个被音懿大陆人称为“无用纨绔”的男子,她一定会无比震惊吧!
青衣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欣赏,可是,很快她恢复狂妄自大的模样,径自掠过揽兰走进了她的房间,并坐在了桌前。
“谁允许你进来的?”揽兰美目圆瞪。
“我要留在这看好戏,看他待会儿怎么杀你的。”
“或许我会先杀了你。”揽兰眯了眯双眼,眼中迸射出一道冷光。
“不,你杀不了我的。”青衣女子笑道。
“哦?你很强?”
“不,我很弱。”
揽兰诧异地瞧着她。
青衣女子目光炯炯:“揽兰,比你强的人被你杀,比你弱的人却能杀你,你记忆中,不是杀过一个比你强的人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晴天霹雳,让揽兰浑身一震,只因她忽然想起那位她毕生景仰的北漠宗师临死前的话语:“囿于强,释于弱”,以及间接被她所杀的姐姐。
“你的话狗屁不通!比我强的我能杀,比我弱的,我更是想杀就杀。”揽兰此刻心神恍惚,也顾不上言语粗俗还是文雅了。
青衣女子摇摇头,怜悯地看着揽兰。
“都说了,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挖出你的眼睛!”
“我说的是实话呀!你别不相信,不然,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你怎么证明?”
“在证明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未经揽兰开口同意,青衣女子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有一个女人,她一生要强,希望无论是在哪方面,她都能站在顶峰,将别人踩在脚下,可后来,她却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出生于名门望族,虽风流倜傥,却是世人眼中懦弱无能的纨绔子弟,一开始,她很爱那个男人,甘愿为他放下对输赢名利的偏执,甚至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变成了一个贤妻良母,但是好景不长,在她眼中,那个男人变得越来越懦弱,越来越颓废,尤其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的夫婿是人中龙凤,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望过,于是,她开始和他没日没夜的争吵,用最恶毒伤人的语言抨击他,殊不知,男人并不是真的懦弱,也不是真的无能,他只是在隐忍,在伪装,等待着把敌人一击毙命的时机。”
“男人觉得女人变了,一点也不理解他了,有一天,男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把一切苦衷告诉了女人,女人终于理解了他,可他却已经对女人心灰意冷。后来,男人把另一个女人带回了家,女人伤心绝望下离开了男人。”
“她离开家后,她的妹妹找到了她,并说要和她比试一场。她的妹妹跟她一样要强,两人竞争多年,一直想把对方打败。可那一次,她恍然间参透,世间真正的输赢,从来只在情感,而不在能力。她曾经不明白这点,所以把夫妻间最后一点温情脉脉耗尽了。”
“最后,想必你已经知道结局了。”青衣女子向揽兰抛出这么一句话。